第一卷 當時年少青衫薄 第一章 虔心慕道誰家子

不求大道出迷途,縱負賢才豈丈夫。

百歲光陰石火爍,一生身世水泡浮。

——《悟真篇》

“懇請仙長收錄小子暫列門墻則個!”

“閣下塵緣未了,與仙道無緣。請回吧!”

“嗚嗚嗚……”

“請大師收我為徒吧!”

“貧道與你無緣啊。”

“唉……”

“道長,收俺當徒弟如何呀?”

“名額已滿。”

“哦。”

“老頭兒,做俺師傅吧。”

“不行。過會兒你去雜貨鋪偷瞧老板女兒的時候,幫我看看預約的檀香到貨了沒。”

“好。不過俺一看美女,就很健忘的……”

“滾!”

以上就是少年張醒言,這幾年中與老道清河的日常對話。

張醒言是位十四五歲的少年,眉目清秀,兩只眼睛烏黑溜溜,一看就是活潑跳脫之輩。他自幼生長於莊戶之家,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山民,在鄱陽湖饒州城外的馬蹄山下靠山吃山。

與其他農家窮苦子弟相比,少年醒言也沒什麽特異。如果實在要說出什麽不同來,有一點倒是頗值一提:

張家雖然生活困苦,但醒言父母仍借著一次機緣,讓他跟著饒州城季家私塾的季老先生習讀詩書。他家貧苦,納不起銀錢,張氏夫婦只好勉力從自己口中擠出些口糧,並時常送上些時令山珍野菜,當作季老先生的束修。

醒言這名字,正是季家私塾這位季老學究所取。之前,世上還沒醒言這人,只有張家狗蛋兒。在狗蛋兒七歲那年,父親老張頭正巧在饒州城大姓家族季老太爺家打短工。雖然稱作老張頭,但那時狗蛋兒他爹其實正當壯年,但莊戶人家沒日沒夜的勞作,讓他看起來比較顯老,因此大夥兒叫他老張頭,都叫得比較順口。

話說這幫短工的老張頭,偶然聽說季氏私塾的季老先生學問好,人也和善,於是便壯著膽子,在季家車把式老孫頭的引薦下,找到塾中請老先生給自己兒子取個像樣的大名。

聽這位莊戶人誠惶誠恐的求告,慈眉善目的季老學究倒也沒有拿架子,只和顏悅色的問他對自己兒子名字有何要求。沒想到老先生取名字,還要征詢自己意見,老張頭倒很是受寵若驚。於是,得了這寶貴機會的狗蛋兒他爹,便撓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恭恭敬敬的答道:

“稟過季老相公,俺莊戶人常覺得日頭下山快,就盼著睡覺時間少一點,這樣幹活日頭就長一些,就可以多翻幾畝地了。除了這,也希望俺兒子將來會說話些,這樣以後他在幫我賣山貨土產時,就不會被那些能說會道的欺負太狠……”

聽了老張頭這要求,季老先生竟一時愣住,沒能像以往那樣立馬兒出口成章——“才思敏捷、倚馬可待”,這八字乃季老先生少年時,其蒙師對他某篇習文的評語,從此季學究便一直以此自負。看來,溫而文雅的老先生,倒似不常聽到像老張頭這樣的要求。

見他靜默,站在下手的老張頭老孫頭二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幹擾了季先生的思路。

老先生斟酌良久,反復思忖,想著既要考慮符合這莊戶人的實在要求,不能用“富”“貴”“清”“明”這些個虛詞,更不能用“蒔”“荇”“葳”“蕤”那樣艱深晦澀的難字,讀起來,卻還要讓這些大字不識的莊戶人瑯瑯上口,確實不是件“倚馬可待”的事兒。

經過一陣子顛來覆去的排列組合,季老先生終於在鬢角出汗之前,成功確定“醒”“言”二字!聽他說出,老張頭頓時如獲至寶,立馬給老先生獻上馬蹄山新摘枇杷一籃。小醒言,也在他七歲那年,完成了從狗蛋兒到張醒言的轉變。

不識字的老張頭,又從取名字這件事得到啟發,死活請求季老先生也讓醒言旁聽塾課,好長點學問,免得兒子長大後像他這樣目不識丁,連子女名字都整不明白。雖然莊戶人缺錢少銀,但只要季老先生開恩收下小醒言,以後逢著時節,定當不吝孝敬上新鮮瓜果四季;雖然山貨低賤,但也可以給先生調調口味。

當時,不知何故,季老先生聽老張頭的樸實話兒一描述,竟突然強烈感覺到家中魚肉膏粱已經吃膩,對醒言他爹許下的瓜果山珍頗為心動,出乎意料的答應了老張頭的請求。

雖說望族私塾收受這麽一個貧戶子弟,似有些傷了斯文;但反正季老先生本就是季氏家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以他的才智聲望,自是沒人敢出來質疑他這舉動。

只是,當時連老先生自己也沒想到,收醒言為弟子這事兒,後來反倒成自己的一個奇遇,讓多少士林名士艷羨不已。當今後張醒言之名遍傳四海之時,季老先生便開始忘了他恩師當年的八字評語,轉而逢人只管誇贊他對張醒言的識人之明。即便在他年歲已高、健忘征兆日趨嚴重之時,對他這得意弟子當年每一個趣聞軼事,卻是記得清晰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