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當時年少青衫薄 第九章 浪靜風恬,兵銷戈倒

濃重的夜色籠罩著鄱陽縣城。小城的居民一向有早睡的習慣,此時街道上已洗卻了白日的繁華,變得空空落落冷冷清清。街邊枝頭的黃葉,似乎經不住這秋夜的淒清,在微風中回旋而下。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這秋夜的鄱陽城格外的寂靜。

冷月無聲,夜色迷離。

只不過,恰如牛嚼牡丹般大煞風景,面對如此浪漫淒迷的秋街夜色,居然有人熟視無睹。只見那西林街的拐角處,正有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夜色的掩護下,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受害人送上門。

這倆小蟊賊,正是醒言和居盈。他倆剛剛在鄱陽湖上唱完一出“捉放曹”,妝還沒來及卸,便趕場子般來到這呂縣爺回家的必經之路,準備重施故伎。剛才那烏篷船上的多情賊,正是這放粗了嗓子的張醒言;而他口中的那位“賢弟”,則是這居盈小姑娘勉為其難客串一回。

剛剛搞定那外強中幹的陳魁,按理說這回應該是輕車熟路。只是這次的作案環境換作了縣城街道,要提防著附近的住戶和行人,可不比方才那杳無人跡可以放手施為的鄱陽湖。所以二人反比先前更加緊張。

“這呂老兒怎的還不過來?不會今天就準備在那『水湖文社』通宵了吧?”

醒言看著在秋風中開始有些瑟縮的居盈,不禁暗暗著急,心道再這樣下去,人沒逮到,這兒先病下一個。不過應該不會那麽晦氣,因為根據自己所得消息,那呂老兒即使再不情願,也絕不敢夜不歸宿。醒言不住的給自己打氣,同時讓居盈躲到街角避風處。

正在這兩位路見不平的義士等得有些惶恐時,終於,在所有人的期盼中,這出戲的另一位主角,鄱陽縣主呂崇璜呂老爺,慢條斯理的跺著四方步子,從街那邊搖擺而來。

醒言趕忙跟居盈示意了一下,便一起隱沒到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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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呂老爺的遭遇,便和剛才他那忠心耿耿的屬下基本一樣,只是在細節上稍有不同。呂老爺正被喂上一嘴並不怎麽好吃的破布團,叫嚷不得,老老實實的被撮到一僻靜之處。

只不過呂老兒應該慶幸的是,充當主力的賊人很清楚的認識到,自己還不能很好的控制力道,瞧著呂老爺與街旁秋樹相仿的身子骨,心道自己雖已能“舉重若輕”,但還沒達“舉輕若重”的境地,生怕一拳下去,這呂縣爺當場便要丟了性命。

於是,呂老縣爺向來缺乏鍛煉的體格,卻讓他幸運的免去一頓皮肉之苦。只不過,這磕磕碰碰便在所難免了。

其實,這兩位冒失的年輕人有所不知的是,就在呂老頭身後不遠處,還跟著一位年輕的長隨。由於醒言和居盈都比較緊張,月光也比較黯淡,只盯著了正主兒,對那跟班一時竟沒有察覺;而那位年輕長隨,也由於事出突然,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正當這長隨緩過勁兒來便待驚呼之時,卻已然軟軟的倒下。就在他方才後腦勺的位置,正停著一只醋缽大的拳頭!

自以為得計的年輕人還毫無知覺,卻不知剛才差點大難臨頭!

所有這些事情都似走馬燈般很快完成;如果有人不小心看到,還會以為剛才那兒正上演了一出皮影戲。

此後的事情,便與方才鄱陽湖上的那一出類同。向來只習慣於給別人做演講的呂老縣爺,不得不接受了一通終身難忘的說教。沒了聽慣的阿諛奉承,卻充斥著無法無天的嘲諷與恐嚇。

這次醒言他們調整了一下說辭,把自己描繪成大孤山上落草的賊寇;而醒言和那位賣藥少女的戀愛關系,也從那漏洞百出的一見鐘情,搖身一變為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畢竟這呂老兒可不比陳魁那粗蠢漢子,稍有不察便可能被他看出了破綻。

聲辭並茂的演講,終於在呂縣爺的渾身冷汗中結束。以一個恐怖的威脅作為結語,兩位不速之客扔下他揚長而去。

掙紮了良久,呂縣爺才從醒言那砍了半天價才買回的廉價麻袋中,艱難解脫出來。身上粘粘的冷汗,被秋街透涼的晚風一吹,再加上剛剛經受的那通前所未有的驚恐和煎熬,呂老爺只覺得身心俱都格外的難受。

定了一會兒神,又踉踉蹌蹌尋著了他的隨從,喚醒後相互攙扶著往呂府方向蹣跚而去。那驚魂未定的年輕長隨,並不知剛才他的老爺發生了什麽事故;只看老爺那失魂落魄的神色,機靈的年輕人便知道此時應該保持沉默。

夜路漫漫,一路無言。

表面看似平靜、但比長隨多聽了一番演講的呂縣爺,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這輩子第一次發覺,自以為不可一世的一縣之主,在遭遇到路邊強梁時,卻原來也這般的孱弱與無能。再思量起過往自己的那些所作所為,恰如被當頭棒喝,不禁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