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晏薇沒想到楊王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和公子瑝在銀杏林中的第一句問話幾乎一樣。

  山腳下,絳水滾滾,一路奔向西南。

  河與山之間的山坳中,是好大一片銀杏林。金色羽毛一般的落葉鋪了一地,像是黃金的塵埃。

  一地金黃中間,置著一張碩大的茵席,灰白兩色羊毛織就,茵席上是個金漆食盒。

  想必是早有人提前趕來,安置好這一切,又遠遠退下,只留他們兩人飲酒賞秋。

  公子瑝一樣一樣把食物從食盒中取出,小小的一排玉碗布滿了整個茵席,淡淡的暖黃色的玉,像人的肌膚,極薄,薄得可以透過茵席上散亂的幾何紋。

  菜肴都是些冷食和果品,膾鯉、搗珍、為熬、炮膏、露雞、熊蹯、黿卵、桃膠、卷耳、煮栗、橘脯、醉棗……琳瑯滿目。

  食盒的最下層,是熱水中溫著的酒。

  公子瑝斟了兩杯,笑道:“入秋了,還是喝溫酒不傷身子。”說罷遞過一杯給晏薇。

  晏薇雙手接了,放在唇邊呷了一小口,擡眼看著公子瑝。

  公子瑝又是一笑:“最近事多任繁,也沒顧上去看你,過得還好嗎?”

  晏薇點點頭,小口啜飲著酒,只是不說話。溫酒的蒸汽升上來,凝在睫毛間,眼前仿佛便有了淡淡的霧。

  “沒有知心的人在身邊,想必是悶的,過幾天給你送些書過去……本想尋條仔犬或者雀兒陪你解悶的,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公子瑝問道。

  晏薇輕聲道:“不必那麽麻煩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明天會怎樣,何苦帶累其他生靈呢……”

  公子瑝柔聲道:“你已經年過十六,最多再忍一年半載,便會風風光光嫁出去,到時候便自由了……”

  晏薇幽幽長嘆了一聲,沒有說話。

  “你不必擔心,若有什麽可心的人,只管跟我說,我會盡力成全。若還沒有心上人,想要什麽樣的,也只管告訴我,我替你留意便是。”公子瑝說道。

  晏薇聽了,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公子瑝。

  公子瑝笑道:“怎麽?不相信我?我還會騙你嗎?”

  晏薇羞赧地低下頭,輕聲說道:“既然如此……那麽,就拜托了……”

  公子瑝又問道:“那麽,到底是有心上人呢,還是沒有?”

  晏薇還是低著頭,看也不看公子瑝,只微微點了點頭。

  公子瑝道:“是誰呢?童率嗎?”

  晏薇心中怦怦亂跳,整個身體僵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公子瑝輕聲嘆道:“那就是黎啟臣了?”

  晏薇更是緊張,只覺得心都快跳出腔子了,想要點頭,但是頭頸似乎已經不聽使喚,竟然僵在那裏,動彈不得。

  公子瑝突然輕快地說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想必不是我認識的人吧?”

  晏薇心中大急,輕聲說道:“不是……”又覺得這句“不是”很有歧義,便用力點了點頭。

  公子瑝不禁笑出聲來,說道:“好吧,我知道了……你放心,交給我便是。”

  “真的?”晏薇擡起頭來,眼裏竟含了淚。

  公子瑝笑著拍了拍晏薇的頭:“當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放心,一定讓你得償所願。”

  “大哥……”晏薇情不自禁,叫了出來。

  公子瑝眼中似有波光閃過,只一瞬,便消逝了……只剩下一雙澄澈的眸子,溫厚慈和地看著晏薇,讓人懷疑剛剛那一絲淚光,只是掠過眼中的雲影。公子瑝一仰頭,幹了杯中的酒,卻因飲得急了,猛地嗆咳起來。

  酒酣耳熱,酒肴也下去了大半。

  兩人漸漸沒了話題,總共只相處過那麽幾天,該說的,都說盡了。都不說話,又有些尷尬。

  “公子琮……二哥,他還好嗎?是不是和你一樣也分府出去了?”晏薇遲疑地問道。

  “二弟?他不是在鎜谷嗎?”公子瑝很是疑惑。

  “不是啊!上次他不是回懷都了嗎?”晏薇很驚訝。

  公子瑝道:“是回懷都了,黎稟臣護送回來的,只住了幾天,又被護送回鎜谷了,君父為了寬慰他,還動用了太子儀仗。”

  晏薇急道:“不是那次啊!他回鎜谷之後,又有黑衣侍進谷,說是大王病重,急召在外的公子回懷都,他就離開了啊!”晏薇還是不習慣稱呼君父,只是說大王。

  公子瑝也是一驚:“君父並沒有生過病,也不曾召二弟回來。”

  “啊?!”晏薇大吃一驚,手一抖,那杯酒便滾落在茵席上,濕了一片,“難道……公子琮是被人劫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