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昊天不慵,絕地天通

  黎啟臣想到這裏,正要開口,卻聽到童率已經搶先問道:『聖使似乎已經入教多年,卻為何遲遲不上山,敢是怕了那鞭刑嗎?』這是一個低矮昏暗的泥屋,人站在屋內,伸手便能摸到屋頂。

  泥屋的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地下部分,就是個半人深的坑,坑底和坑壁的泥抹得平整堅實。地上部分是一方方泥磚砌成,那種磚,就是在泥塊中加入碎草梗,再壓平夯實,在陽光下曝曬而成的。屋頂蓋著苫草,門前掛著草簾。

  屋子裏只有一席一案,案上是一只裝飾著谷紋的銅香爐,此外再無他物。香爐中燃著香,那香煙,有股淡淡的青草味道。

  童率環顧四周,想著幼年時跟著師父,最困苦之時也不曾住過這樣破敗的房子,這屋子的主人,便是可以引導自己二人“上山”的“聖使”嗎?童率回頭看向黎啟臣,卻見黎啟臣雙手加額,向那香爐深深拜了下去。

  好吧!左右不過是演戲,那就演吧!童率有幾分無奈,但也跟著黎啟臣拜了下去,臉上卻掛著玩世不恭的笑。

  昊天無形,只對這香爐拜上一拜,便是拜這昊天了,可有多愚蠢!童率此刻只想對這“昊天”挖鼻屎,剛伸出手來,卻見門簾一挑,外面進來一個人。

  這人穿著已經敝舊得看不出顏色的褐衣,束發的簪子只是個小竹片,但看上去幹練而果決。

  黎啟臣一拱手,說道:“請教聖使,我兄弟二人何時能’上山‘?”

  那聖使在桌案後坐了,香煙籠罩了他的面容,看上去倒真有幾分如神如聖。聖使淡淡地看了黎啟臣一眼,說道:“姓、名、生平、何時何地入道?奉余財幾何?為何要上山?”

  童率急道:“都說過八百遍了,你們煩不煩啊!”

  那聖使冷冷地看了童率一眼,沒有說話,童率轉頭看向黎啟臣,卻見黎啟臣也在冷冷地看著自己,心中一凜,忙低下頭去,卻偷偷吐了吐舌頭,撇了撇嘴,滿臉的不屑。

  只聽黎啟臣恭謹地答道:“在下姓蕭,名召,楊國蘆郡人,蒙冤入獄,慘遭刑求,家破人亡,幸得脫獄而出,不容於天地,三個月前入道,散盡祖產百頃良田,欲上山求正道,修長生。”已經說過無數遍的台詞,此刻重復一遍,熟極而流,不帶一絲情感波瀾,聽上去很像是在背書。

  那聖使還是面無表情,只是擡起下頜,指向童率,冷哼一聲:“你呢……”

  童率道:“我叫甘棠,出身於鹽湖望族,因愛慕蕭哥哥,不容於家族,被家法處置後沉塘……幸得蕭哥哥及時趕來救起,和蕭哥哥一起入道,奉形鹽三封、玉璧一枚,只想和蕭哥哥長相廝守,無論死生!”

  黎啟臣聽他一口一個“蕭哥哥”叫得低回婉轉,不禁有些詫異,側頭看時,卻見童率的側臉上微有紅暈,睫毛不停地眨啊眨的,似有些羞赧,但又抿著嘴,一臉的堅韌決絕。心道這廝雖然嘴上總是抱怨,但當真演起戲來,簡直可以以假亂真,賺人熱淚。

  那聖使點點頭,似乎頗為滿意,開口說道:“兩位求道上山之意,我已經代為傳達,五帝已經許可,明日便帶兩位上山。”

  黎啟臣心中一喜,心道三個月的辛苦沒有白費,總算有了一絲進展,卻是已比之前預想的慢了許多,不知道公子琮現在如何,過了這麽多時日,事情是否有變……黎啟臣轉頭看向童率,見童率卻是滿面含春地看著自己,似乎情不自禁,想要撲過來擁著自己似的,想著這廝總難做到不溫不火,不是抱怨連連,就是演得過於誇張,讓自己這個對戲的人,忍笑忍到內傷。

  那聖使站起身來,從桌案後走出,倒似換了一副面孔,又變得食人間煙火了。

  那聖使親親熱熱地對二人說道:“明日上山,須得蒙面,由山上的’至子‘引導,先要乘車一日,次日還要走上一天的山路,你們心裏要先有個準備。”

  黎啟臣點點頭:“多謝聖使指點!”

  “另外……”那聖使有些吞吞吐吐,“上得山去第一件事,便是鞭打一百,流血以洗清罪孽……”

  “鞭一百!哪裏還有命在?”童率大驚。

  那聖使說道:“這一點你倒是不必擔心,那麽多人上山,從未聽說有人殞命,據說鞭子很特別,只傷皮肉,不損筋骨,上山便是脫卻俗身,換作仙骨,以通天地。這是必經之禮,兩位心裏也先有個準備。”

  童率看向黎啟臣,又反手握了黎啟臣的手,一臉的惶恐可憐,黎啟臣輕輕拍了拍童率手背,笑道:“既然別人都無事,我們也會無事的,只皮肉之痛,忍忍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