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利用刑人,用說桎梏

  童率突然一拍腦門,說道:『若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各有八九十人,那豈不是……』那四個人,引導著黎啟臣、童率向最前方的講壇走去。一行人每走一步,與他們平齊的那些人,便深深跪拜下去,額頭叩擊著青石地面,當當有聲,直到他們再走過五步,才緩緩起身。所有的人動作整齊劃一,起伏有序。若說適才的俯仰是波濤洶湧的大海,那麽此刻便是波光瀲灩的大澤。

  黎啟臣是統帥過千夫的衛尉,見此情形,也不免有些駭然,這些人之前也都是士農工商,販夫走卒,本來就是一盤散沙,是怎樣的力量能讓他們如此俯首聽命,千人如一?

  這一段路走過去,看著腳下匍匐的眾人,不管是什麽人,都會心生神聖威嚴之感,宛若帝王,可接下來,卻是不堪的鞭笞……一眾人走上講壇,那四個人長跪下來,為黎啟臣、童率去衣,神情肅穆,動作舒緩優雅,宛若舞蹈。倒像是把精心準備的祭品修飾齊整,以便獻祭一般。

  兩個人被綁縛在刑架上,手腳分開,呈“大”字形,身上只穿著一條犢鼻裈。

  黎啟臣雖曾飽經刑求,並不畏懼,但當著這麽多人去衣受刑還是第一次,心中不免惴惴,轉頭去看童率時,卻見童率也正扭頭看著自己,牙齒輕輕咬住下唇,一臉的委屈惶恐,黎啟臣點頭一笑,示意別怕,童率勉強咧嘴一笑,也點了點頭。

  待鞭子帶著風聲呼嘯而來的時候,黎啟臣還是不免身子一震。

  痛楚如裂帛,撕開了背上的皮肉,也撕開了那些不堪的記憶……蒙冤受刑,一遍一遍重復回答著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昏死了,又痛醒,循環往復,身上的精力一絲絲被抽走,像溺水的人一步步沉入深淵。連自己也不清楚,那個時候,是靠什麽活下來的……大概是因為問心無愧吧。想著,只要活著,就有機會當著大王的面訴說自己的冤情;只要活著,就有機會找出真兇,為自己洗脫冤情,如此而已……然而時至今日,對於冤情,也無須那麽執著了,回想那次的羈押刑求,也許只是一步棋,一個策略……而自己,只是大王手中的一個棋子罷了,被打入囹圄,又去做刺客,此時又來做細作,下一次又要做什麽?這一身一命,能經得起幾次摧折?宮中的衛尉,已然換了新人,就算沉冤得雪,又能何去何從?人生如戲,大王怎麽說,便要去怎麽演……只沒想到在這出戲中戲裏,竟然也還要扮演這受刑的人。

  背上的痛楚一波一波襲來,像有一團火在燒,又像是被滾油潑濺,又有了那種痛到極處想要嘔吐的感覺,黎啟臣忙咬牙忍住。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迷茫了雙眼。

  童率……童率能忍住這樣的痛嗎?黎啟臣轉頭看去,卻見童率垂著頭,肩背的肌肉隨著鞭子的起落顫動著,身周綻開了斑斑點點的血跡。難道是已經昏了過去?黎啟臣輕輕叫道:“童……甘棠!”險些叫錯了名字,忘了這是一出戲。

  童率聽到聲音,微微擡起頭,他的頭發已被汗水浸濕貼在臉上,嘴唇上盡是忍痛咬出的傷,眼神有些迷茫,唇邊卻帶著一個飄忽的笑。

  忽聽得童率幽幽開口唱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那聲音低低的,但卻悠揚婉轉,幾百人的大廳,鴉雀無聲,只有童率略帶沙啞的歌聲幽幽回蕩著……黎啟臣心中暗暗忐忑,唱這個曲子,只怕演得有點過了吧……未免過於讓人矚目……這樣擔著心事,不知不覺,便分散了背上的痛。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

  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一曲即終,最後一鞭也剛好打完,童率的頭,重重地垂了下去。

  “醒了?”黎啟臣見童率睜開了眼,臉上的笑容緩緩地綻開,眼中盡是憐惜。

  “嗯……好像也不怎麽疼……忍忍就過去了……”童率強笑道。

  “嗯。一忍忍了兩個時辰……”黎啟臣笑道。

  童率大驚:“我暈了這麽久?!”

  黎啟臣點點頭:“已經給你上過一次藥了。”

  童率環顧四周,這是一個牢房一樣的山洞小室,沒有窗,三面都是山壁,一面是石墻,中間有個木門,木門上有鎖。童率驚道:“咱們難道成了囚徒?”

  黎啟臣搖搖頭:“應該是讓我們在這裏養傷吧……你沒發現這裏極潔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