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杯酒憑欄,檢點浮生閑話

這天下午,醒言和瓊肜看到,從那崖前蜿蜒上山的林蔭夾道上,正在有一人,遠遠的朝這千鳥崖走來。

“怪了,這大熱天的,會有誰會來這四海堂呢?陳子平?不過看走路的樣子,不像。”

因為隔得頗遠,醒言一時也認不清來人倒底是誰。

又過了一小會兒,等那來人又走近了些,醒言才瞧清楚,原來這位千鳥崖的訪客,卻正是上次那杜紫蘅的要好之人,弘法殿清溟道長的大弟子,華飄塵!

“咦?他來做什麽?”

醒言心中暗自警惕,便小聲提醒了瓊肜一下。

不過,等那華飄塵上得石坪,跟這兩人表明來意,醒言才知道自己完全多慮了。

原來,這位弘法殿的大弟子,這番提著一簍酒菜前來,竟是要替他那位紫蘅師妹,來向醒言賠禮道歉!

只見這位一身素衫依舊一塵不染的華飄塵,在這袖雲亭中,一邊在石桌上擺下幾小碟花生香豆之類的下酒菜,一邊笑著跟醒言說明來意:

“張堂主有所不知,那次紫蘅師妹回去後,經我一番勸導,也頗是後悔。但那女孩兒家臉皮就是薄,雖然明知自個兒做得不妥,可就是不好意思來開口相認。這幾天她越琢磨越覺得自己魯莽——這不,便央我過來跟張堂主說個道歉話兒。”

“哈哈,哪用如此多禮——那事我便一直沒放在心上!”

醒言聞言,爽朗一笑,表示自己並不介懷。

說起來,這張醒言曾在那市井煙塵中混得許久,可謂是識人無數。這些年歷練下來,於那人情交接之上,也是頗為通達。正可謂是“聞弦歌而知雅意”,待聽得華飄塵這幾句言辭懇切的話兒,醒言便知他這番前來替他心上人道歉,並非作偽,確實是出於真心。

其實,自那日醒言不得已出手教訓過那杜紫蘅之後,這個清溟首徒華飄塵,便一直成了少年心中的一個疙瘩。雖然,自己向來是無所畏懼,但現在這千鳥崖上,自己的身邊多了瓊肜這個來歷特殊的小女娃;為她著想,多一個交惡之人,總不是好事。

現在看來,這個自己一直擔心的人物,卻也是那通情達理之人。曉得這點,醒言也甚是高興,當下便幫著華飄塵鋪排酒菜,並吩咐身旁的小女娃一聲:

“瓊肜,去幫哥哥拿兩只陶碗來。今日我要與這華道兄好好喝上一回!”

“嗯!”

小女娃兒應聲而去,顛顛的跑到那石屋之中,拿出兩只陶碗來。

於是,這醒言、華飄塵二人,便在這袖雲涼亭中,對著眼前綠意盎然的青山翠谷,聽著對面無名山上流瀑的水聲潺潺,開始喝起酒來。那瓊肜小女娃,則端著一小碟香豆,乖乖的坐在哥哥旁邊,吃著零嘴。

華飄塵帶來的這一小壇水酒,與當時大多數坊間所售米酒一樣,並不甚濃烈,清醇爽滑,正好喝來消暑——喝著清酒,吹著山風,真是好不快意!

推杯換盞幾番之後,醒言便聽那華飄塵問道:

“張道兄,聽說你曾跟那清河師伯學過法術?”

“嗯,是啊!”

少年順口答道。

“果然!”

聽得醒言這隨便一答,那華飄塵卻似是恍然大悟,又喝了一大口酒。

“咦?華兄此話確是何意?”

醒言倒有些摸不著頭腦。

“愚意是說,既然張堂主曾跟那清河師伯學過法術,那紫蘅師妹敗在道兄手下,也真是不枉了!”

聽得華飄塵這回答,醒言心下倒是驀的一動,又想起當日靈庭子的一番話——當即,醒言便停下碗盞,認真的問道:

“那清河道長,法力真個高強?”

“那是自然!道兄也不必替自己的授業師傅謙虛——是不是清河前輩沒跟堂主講過?唔,也有可能,畢竟經過那場變故……”

現在,這位已有幾分酒意的弘法殿大弟子,一臉崇敬的說道:

“清河師伯,靈虛掌門首徒,為人清狂不羈,當年號稱‘上清狂徒’;但又極有天資,修煉得一身高強的道法,連續三屆在那嘉元會上獨占鰲頭——以至於在第四屆上,經三教長老一致議定,三次嘉元鬥法冠壓同儕的弟子,將不必再參加道法比較……唉!如此想來,那清河前輩的道法,又豈只是‘高強’二字可以形容!”

言語之間,這弘法殿大弟子,大有恨不相逢之意。

這位華飄塵,也是頗為豪爽;但一待他提到心目中的偶像,便忍不住開始絮絮叨叨,一邊飲酒,一邊敘說多年搜集來的清河事跡。

於是,這位聽眾的腦海中,便有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直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不停更替交換:

一會兒,是饒州善緣處那個清河老頭兒,數年如一的嬉皮笑臉猥瑣模樣;一會兒,又變成那月圓之夜,萬山之巔,白衣勝雪,劍氣飄風的世外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