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枕柳高眠,蓮歌飛入夢魂

沒想到,偶爾一次吹笛戲鳥,便讓這四海堂所有成員,又找到一個頗能消磨時光的事體。

讓醒言有些詫異的是,那位平時總有些神思縹緲的寇姑娘,一到那把筆練字之時,便立即一掃懨懨之情,神思變得無比的清明。

並且,只有在醒言充當這塾師角色之時,寇雪宜與他的言語交談,才會變得自然起來。或曰,變得正常起來。

說起來,平日裏這寇雪宜,在她那不多的言語之間,對醒言都是極為恭敬,便真似那奴仆面對主人一樣。只不過,就是這樣客氣非常的言談,卻總讓這位四海堂主,感覺出一絲清冷淡然。

借著幾分少年心性,醒言為了印證這點,還曾仿照那往日市井中的憊懶之徒,故意凝神注目,只管緊盯著寇雪宜的粉靨觀看——

照理說,若按那世間妙齡少女的正常反應,在醒言如此肆無忌憚的注目之下,這寇雪宜正常的舉動,則應該先是滿面飛紅,接著低頭垂首,繼而拈衣無語,然後局促不安——若是那面皮兒再薄上幾分,甚至還會輕輕一跺腳,低嗔一聲“無禮”,就此轉身逃去!

而按醒言心中預先的構想,在他如此無禮的盯看之下,且不提少女居盈,就是那鄱陽龍宮裏的刁蠻公主靈漪兒,往日若被自己這麽一瞅,也自信能讓她羞到那拈衣無語的地步!

很可惜的是,這預想中女兒家的種種忸怩情態,卻全都沒在寇雪宜身上發生!

瞧這印證的結果,只能說,這位入山不久的寇姑娘,應該還沒那喪親痛楚之中解脫出來。

正因如此,這寇雪宜對於讀書練字的認真態度,才讓少年覺著有些訝異。看來這寇姑娘可真算得上是好學非常;這文字教習,竟能將她那喪親的痛楚,暫時從她心中驅離。

與寇雪宜相比,那位好玩愛動的小瓊肜,能夠靜下來聽講練字,倒反不會讓少年太過驚奇。因為,從往日裏的諸般事體來看,醒言深深的感覺到,這瓊肜小女娃兒,對自己總有種非同一般的孺慕之情。

不過,雖然那寇雪宜求學心重,小瓊肜也是樂此不疲,醒言卻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特別是在這剛開始之時,若是加諸過重的課業,往往會讓這倆女弟子產生厭倦之情。

因此,每日之中,若無其他事體,醒言總會帶二女去那羅浮山野中嬉遊息憩。

現在正是盛夏之時。與山外不同,這夏日的羅浮山,滿山蒼翠,遍野草木蔥蘢。在山野之間,那百年千年的古木,隨處可見。這些年歲久遠的古木,往往生得十分巨大,樹冠蓬蓬如蓋,葳蕤茂密,綠蔭交翳掩映。若是行走其間,幾乎覺不出那炎炎的暑氣。

而在這羅浮洞天的夏日碧野之中,上清宮四海堂諸人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那小瓊肜某次無意間發現的一灣蓮湖。

原來,某次小女娃兒在山中遊蕩,偶然發現,在離開這抱霞峰大約五六個山頭之外的某處山腳下,竟有一處方園不小的水蕩。

在這連綿山脈中,能有如此面積的湖泊,也算得上是一件異事;當瓊肜把這發現當成一件新鮮事告訴醒言之後,這處水泊,便成了四海堂眾人納涼避暑的慣常去處。

山間這一池清波瀲灩的碧水,就猶如一輪圓月一般,被靜靜的擁在四圍青山的懷裏。

而在這水泊之中,生長著不少野蓮荷。現在正是荷葉茂盛的時節;一眼看去,湖中那田田的荷葉,或漂覆水面,或撐舉如蓋,上下錯落,挨挨疊疊,遮住了大半個湖面。

雖然現在已是盛夏,但因為山中的清涼,這湖中的荷花還未盛開;放眼望去,便可看到在這滿湖的青碧之間,星星點點綴布著許多含苞待放的粉色荷箭。

這一池幽谷深藏的碧水,再加上這滿湖的清綠蓮荷,自然更讓那暑氣消逝無蹤。而醒言三人在這蓮池的休憩之所,也可稱得上是一個頗為奇特之處。

就在這蓮湖東南岸邊,有一株年歲甚老的楊柳,根須深深紮入岸堤泥裏。而它那蓬蓬的樹冠,則斜斜的伸入湖中。與其他古木一樣,這株柳樹伸入湖中的枝椏,有兩個分枝竟是生得極為寬大,便似是兩只木船一般,淩空懸在這湖水之上。

而醒言幾人的蓮湖消暑之地,正是選在這船形的柳枝之上。柳樹氣清,不惹蟲蟻,正可以放心的倚靠。小瓊肜還給這兩個船樣的柳樹枝取了名字,叫“樹床”。

現在,醒言便舒舒服服的躺在這“樹床”之上,半眯著眼睛,享受著這山中難得的湖風。

就在這拂水而來的清風中,若有若無之間,還可以嗅到那水邊特有的微微腥氣。就是這樣的湖水氣息,常常讓少年覺著仿佛又回到那饒州的鄱陽湖畔。

這樣安詳的午後,這樣清郁的湖風,不知不覺便讓人有種慵懶的感覺;再伴上那斷續傳來的夏蟬之聲,這位雙手枕在腦後,靜靜臥在寬大柳幹上的少年,神思便逐漸模糊起來,似乎便要如此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