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華入夢,徘徊心水之間

清冷無垠的星空,仿佛觸發了靈漪深埋在心底的憂愁,一時竟讓她淚濕沾襟。

見一向剛強的龍女忽然泣下,醒言心中也是有所感觸。雖然他一向隨和,但心思卻十分敏睿;先前在南海神筵中,雖然是自己被察出“鬼氣”,但那龍神將軍頤指氣使的姿態,南海水侯貌似有禮實則輕忽的對待,他也是覺察得一清二楚。說到底,這些只不過因為他只是個凡人。

對於這份感覺,旁邊交好的龍女自然感同身受,自此之後醒言便看出她有些神情落寞。而現在落淚,恐怕就是因筵席中那場風波,終於讓她在近些天順乎本心的情熱之後,想到橫亙在兩人之間最大的鴻溝。

與靈漪知交這麽久,她心中這份憂愁,醒言如何不能感受?

清冷月華中眼望著身邊無盡的寥廓,內心裏從未真正愁亂無措的少年,一時間竟有些憂郁。

眼看長空漫漫,月光清苦,懷中人又是悲泣不住,醒言在心底嘆息一聲,便俯首對靈漪輕輕說道:

“靈漪,不必難過,這些事兒我都已習慣……倒是這高處清冷,不勝寒涼,我怕會傷了你身子。不如,今晚我們先就在這海濱歇下。”

聽了倚靠之人溫柔的話語,靈漪兒哽咽一陣,便止住悲聲,坐起身子,在淚眼朦朧中輕輕應了一聲:

“嗯。”

於是,那幾匹通靈的龍馬,“唏溜溜”一聲清嘶,拉著銀光龍駟便朝雲下海濱那幾間漁屋飛去。

等踏上柔軟的沙灘,靈漪兒素手柔荑緊緊抱住醒言的手臂,與他相倚而行。在無人的沙灘上行走一陣,感覺到身邊人少有的困頓,醒言便讓靈漪倚靠在一處礁巖旁,自己先去查探。此時靈漪兒對他百依百順,柔軀斜倚在光潔的礁石旁,目送著醒言的遠去。等他的身影轉過漁屋再也看不見時,她便默默數起沙灘上他留下的那兩行腳印——這位一向行事無忌的龍族嬌女,此時好似頭一回,將一個人視為自己的倚靠,只盼著他能早點歸來。

又等了一會兒,似乎過去了很長時間,醒言才又回到自己身邊。朦朦朧朧中,只聽得他說,這處海灘甚是荒涼,那幾間漁屋也破敗不堪,已經很久沒人居住。剛才,他已經挑了一間最完好的木構漁屋,稍微整理了一下,只等她前去歇息。

半倚在醒言身邊,一身銀紗素裹的四瀆公主已好似柔若無骨;半扶半倚之間,醒言便帶這位半夢半醒的神女,來到那間屹立海灘的舊漁屋中。

雖然這間木屋離海水甚遠,已算是四五間殘存漁屋中保存得最好的,但畢竟也是年深日久,在海風鹹雨的侵蝕下已經頗為破敗。不過,它現在已被醒言快速整理了一下,原本洞然的門窗,已被他從別處漁屋中搜集來的幾塊木板擋上;屋中那塊被漁民當作床鋪的長條石上,已鋪上一層厚厚的枯樹葉。醒言將自己的長衫解下,鋪在這層樹葉上,便急就成一張松軟的床榻。

雖然一切順利,但在將靈漪扶上石榻之時,這位神思恍惚的龍女,雙手摟著自己脖項,怎麽都不肯松手。遲疑了一下,醒言略略低頭,從恍惚少女的環抱中脫出。也不知這女孩兒用什麽香物,此時正是幽香滿屋。當醒言走出木屋,將半截木板重新掩好門戶,還聽到那神女宛如夢囈般的一聲呢喃,只是當時海風過耳,具體說什麽並沒聽得清楚。

腳步聲漸漸不聞,明月光逐漸模糊,於是這眼睫猶帶淚光的四瀆公主,便在一枕海浪風潮聲中漸漸滑入夢谷……

第二天,等明亮的日光從半截門板中照入,靈漪兒才從睡夢中悠悠醒來。

“嗯?醒言呢?”

揉了揉惺忪的睡眸,靈漪分明記得自己應和醒言一起來到漁屋中。

“是不是先起來出去了?”

仍有些恍惚的龍女,想到這兒,卻忽然驚慌起來,一下子便坐起身來,朝自己看去——

只見自己裙袖宛然,這夜自己分明和衣而睡;再悉心體察一下,發現自己除了有些乏力之外,全身並無其他什麽異樣。

“……我都想到哪兒去了!”

——正忙著檢看自身的少女,突然間靨泛紅潮,一張俏臉瞬間便變得有如霞染!心思狂亂、羞不可抑之時,心底卻還有個細細的聲音,抑制不住的說道:

“奇怪……那時只是初見,他就敢偷偷吻我,怎麽現在……卻變成正人君子?”

拿起少年那件當作床縟的長衫,移走門板走出戶外,靈漪便看見那位君子好人,正在遠處淺海中一座礁巖上正襟危坐,面朝著東升的旭日霞光,似乎正在專心煉氣打坐。

“哼!居然假裝專心不理我~”

不知怎麽,一見那少年若無其事的背影姿態,剛才還一腔羞意的四瀆龍女,現在卻覺得很是生氣。躡手躡腳走到近前,靈漪兒便惡作劇般一聲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