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冰凍羅浮,芳魂疑似從前

人間幾度春來去,無處無花,無處無風雨。辛苦浣紗溪邊女,攬衣親迎回頭覷。

一路愁春愁不住,辜負花心,滴淚求花恕。猶記深深深夜語,生生死死千千句。

——《蝶戀花》

數百年景色清明的道家仙山,此刻已仿佛人間煉獄。

白晝顛倒成黑夜,天黑得如同鐵鍋罩下。寒風怒號,雪花亂舞,生機勃勃的枝葉被寒冰封印,山澗間潭波如沸,沉寂千年的渣滓被囫圇攪起,拋向空裏,又被妖龍噴出的寒霧瞬間冰封,重新跌回潭裏。此時天地裏,只剩下兩種顏色,非黑即灰;四處晦暗難明,光影繚亂,似乎到處都閃爍著幢幢鬼影。詭譎幽暗的光影裏,只有人神鬥法時偶爾激發的強大電光,才能將天地人物瞬間照亮,一齊顯現出光怪陸離的身影。

在這樣慘烈昏亂裏,百多裏外,僻靜一隅中那忽然揚起的漫天花雨,還有花雨中隨風零落的身影,反倒顯得那麽微不足道,絲毫不引人留意。

片刻後……

“果然是領袖人間千年的教門!”

見這凡間門派居然能支持小半晌之久,箭光劍影中猶如閑庭信步的南海水侯,也忍不住有些小小驚奇。這時候那個可惡的張堂主,還有他貼身侍女,已不知被自己的雷霆一擊打到哪兒去;雖然這早在自己意料之中,但總算出了口氣,還是忍不住有些快意。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雖然那少年已被打飛,但他失落的劍器雖然失去主人操控,卻仍然有如神助,竟自己在那裏四處亂躥,光華連閃,不僅幫那個小女娃抵擋住龍靈無支祁的聯手攻擊,還有空四處流竄,偷襲那些施放冰雹的龍族兵士。

而這時候,那龍丫頭見自己傷了少年,正如同發了瘋一樣迅猛攻來,神箭閃華,連珠而至,其中還夾雜著各樣兇險的龍宮法術,饒是自己神力高出一截,還是被她搞得手忙腳亂。此時羅浮山裏,又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奇特的雲霧,初時並不濃厚,但漸漸彌漫開來,卻讓自己這些“神目如電”的下屬,漸漸看不清周圍的情勢。

“是時候撤軍了。”

判斷了一下眼前形勢,孟章迅速作出撤軍決定。本來便為立威,此時他們沒必要再多費力氣逗留了。

心意已定,孟章一陣呼嘯,那些正在雲間攻殺的水族部下立時會意,次第收起戰車兵械,一部斷後,一部先行,各部曲間配合無比嫻熟默契,只不過眨眼之間,原本攪得天昏地暗的南海龍軍就隨在自己主將身後呼嘯而去,拋下一地的狼藉。離去之時,這支在南海與鬼族磨礪許久的久戰之師,各個甲士自行施法,搶回散落山間的受傷夥伴;到最後,那幾個上清一方拼命擊傷的龍兵,竟沒有一個拉下。

不過此時除了那四瀆龍女氣急敗壞,其他上清道士如靈虛等人,也沒什麽俘虜之心;看神兵遠去,上清門上上下下驚魂稍定,但仍不敢懈怠。全神警戒許久,直等到天邊雲開霧散,所有人緊繃的心神才略微松懈下來。只不過,這只是漫長的悲痛剛剛開始。

略微松弛下來,這些幸存的上清門徒還沒來得及察覺自己身上的傷痛,便突然發現自己周圍死傷遍地,哀鴻遍野;多少個不久前還一起讀經說話的同門友朋,已永遠沉眠在那片冰雪廢墟裏……

而在他們悲傷之時,此刻數百裏外正上演著這場戰事的最後一幕:

“咦?”

不知是否冥冥中自有定數,劃空飛過的南海水侯偶爾低頭一看,恰發現那個先前被自己天閃神鞭擊中的女子,正在下面的雪地中靜靜躺臥。此時大雪還沒停下,但在那女子躺臥之處,紛舞的雪花全都向四外飄去,一片也沒落到她身上。而看她臉上,神態平靜淡然,容顏無比安詳,就好像還活著一樣——甚至,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看到這殞命女子的嘴角,似乎還余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怪哉!”

見得這樣,孟章心中怪道:

“怎會這樣?自己雷神天閃鞭全力祭出,莫說是凡間一個普通修煉的精靈,即使是法力高強的仙魔神將,被剛才這樣實實打中,也早就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形體無存,怎麽還能像這樣死後毫發無損,容顏宛然如生?”

心中驚奇,孟章不假思索,袍袖一揮,瞬即將地上女孩兒的軀體卷上高高的雲天,擱在自己身後一輛雹車上,準備帶回去有空時仔細研習。就這樣,這些龍族的精兵神將,倏然而來,又席卷而去,不多久便遁入浩瀚的南海,從陸地上消失得幹幹凈凈。

又不知過了多久,千鳥崖那兩個女孩兒從羅浮山主峰方向尋來,順著那把通靈古劍的指引,終於找到在雪地中僵臥的堂主。

等靈漪和瓊肜找到他時,已發現醒言大半個身軀都被白雪埋住,四肢僵冷,瞑目若死,臉上更是綴滿冰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