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真樂道,淡浩然其何求

一方神豪,本非言語可動,誰知在醒言威逼利誘之下竟然倒戈。這件事看起來頗為兒戲,後來讓許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這件事也並非完全不可理喻。表面看來,似乎是癡迷音律的“樂神”駿台割舍不下龍女的妙曲,才不得不轉變態度。其實內裏,自有主張的雨師神將早就厭倦了主公孟章那樣野心勃勃的行事。“過剛易折”,對於南海今天的局面,駿台並非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也正因這樣,才讓許多人覺得他駿台行事獨特,並不輕易附和孟章種種計策。在這原因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那便是外人很難知道,原來這駿台和那位龍神大太子伯玉十分投契。一個溫文如玉,一個儒雅風流,本就惺惺相惜,現在四瀆主張伯玉主持南海,駿台自然不會有什麽異議。

閑言少敘,再說醒言幾人。完成這件大事後自然十分開心,也無心逗留,便直往翠樹雲關而去。一路上醒言行在最前,瓊肜其次,靈漪則在最後抱琴緩緩而行。

說起來,勸服駿台這事也花了許多工夫。早上朝陽初起時就出來,等到現在返回時已是夕陽西下時候。從煙波中一路返回,醒言已看到海面漸漸升起一層層夜霧。白紗一樣的霧氣,被西邊斜陽的返影一照,便映出一道道淡麗的虹彩;而這時白天原本低垂大海四周的白雲,不知何時也漸漸彌漫集聚,鋪滿蒼穹,映著西天海日明亮的光輝幻成一天濃烈的霞霓。

像今晚這樣絢爛的火燒雲,即便在空氣純凈的南海也不能經常看到。歸途中,醒言擡頭朝天上四周看看,只見天空中濃雲盡染,雲團中央像燭火一樣鮮烈通明,邊緣則鑲嵌燦爛的金邊。陸離斑斕的雲霞流滿一天,就好像天宮神人的熔爐傾倒,將神炭爐火傾泄滿天。在這壯麗瑰偉的落日夕霞中淩波而回,偶爾回頭望時,醒言便見到那龍女正裹在夕陽之中,遍裳霞色,嫣然頎秀的身姿徐徐而行。雖然往日有時也古靈精怪,但天生便有一股別樣的莊靜氣質。淩波微步若往若還時,靈漪正掩住身後那輪光輝爛然的落日;千萬條的霞暉麗彩只能從她身邊繞過,在這雲霞亂色的天水之間畫出一個絕美的輪廓。

“嘻……”

夕陽西下,雲鮮其色。正當醒言眯著眼睛想看清靈漪臉上是什麽神色,靈漪卻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嘻然一笑——原來靜處時的天姿國色,展動容顏時更加驚心動魄,醒言一個不提防,腳下一個踉蹌,竟差點失了那禦氣淩波之術!

不過,即使這樣行色從容,他們沿著煙波霞路禦氣而行,不到半個時辰也就回到神樹島。到了島上大營,見天色已晚,醒言也不急去九井洲跟雲中君稟報,只是跟現今鎮守神樹諸島的淮河水神湕邪稟告今天情形,再請他找人去跟雲中君稟報狀況。對於這淮河水神,幾月來的戰況早已讓他對醒言敬重有加,現在聽說他大功告成,自然滿口稱贊。不過,目睹過先前幾次戰例,他現在對醒言辦成這件大事倒也不覺得如何驚異。

略去這中間種種瑣碎事務,到了這晚,醒言感念今日靈漪出了大力,便自告奮勇親自下廚,在那為靈漪專設的公主小灶上忙忙碌碌,要為她做幾個菜表示謝意。這烹飪之事,雖然醒言並沒親學,但往日在饒州茶樓酒肆中打雜,耳濡目染也大致知道怎麽回事;後來在千鳥崖上,雖然一貫由雪宜打理廚中之事,但閑得無聊時也偶爾搭手幫忙;因此,現在豐富的食料擺在面前,醒言回憶那鄱陽湖水中居的白蘆蒸鰣魚,或是望湖樓的清淡小菜,一番忙碌後倒也做出幾個菜,盛在白瓷盤中倒也像模像樣。當然,這會兒鰣魚變成海鮮,苔菜代替白蘆,雖然材料各異,但因為四瀆為靈漪所供食材十分新鮮,做出來一樣清香撲鼻,反倒別有一番風味。

等這些菜端上桌,靈漪細細品味時,欣喜中卻帶幾分感動。在那時,和人間相似,四瀆水族這樣久居世俗之地的神靈,人情世故也和凡間相似。“君子遠庖廚”,早就深入人心,不用說有點身份的,即使那最下層的平民百姓,無論男女都一向以男子下廚為恥。平常若有善心的丈夫實在心疼妻子廚事忙不過稍微搭了把手,也深以為恥,做可以做,但就和閨房秘事一樣絕對不能對外說。若是不小心被哪位不速之客恰巧撞見,差不多就成了笑柄。

在這樣的情況下,靈漪剛才看醒言為自己在灶間忙來忙去,奔上奔下,心裏真個十分感動。當時旁觀那感覺,都似乎從來沒有過。一綹暖暖的溫流不知從身上還是心底湧起,轉眼遍布全身,經久不散,酥酥麻麻,溫溫癢癢,仿佛整個身心浸泡在一汪滾燙的溫泉中,如何舒服具體說不出,卻只覺得好生感激這樣的恩賜,自己要對他一輩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