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投筆按劍,誰意別開生面

羊毛搓的繩子,還抽在羊身上!

——民諺

一月二十九日夜戊時,水侯孟章接父王傳召來到鎮海殿後宮澄淵宮議事。

到了澄淵宮內,復有青衣小吏替下黃袍傳話小官,一路小跑,帶著孟章穿過空曠的大殿,將他領向澄淵宮東側殿密室浮翠房。

到了嵌玉鑲碧的浮翠房中,一進門,孟章就看見幽幽的綠玉光影裏,自己老父蚩剛一身深黝的黑袍,站在白玉書案前,對著那扇光線只能單向穿透的水晶窗戶出神。看起來,他正在專心看窗外那些碧色珊瑚林中五彩斑斕的遊魚。在他高大的身影旁,自己的長兄伯玉和心腹龍靈也在,兩人正畢恭畢敬地侍立一旁。可能因為現在二公主失蹤,生死不明,他們兩個俱穿白袍,上面只繪著淺灰淡墨的竹葉藻紋,以示悲悼。只一進門,孟章便覺一股壓抑的氣氛撲面而來。而當小吏退下,房門無聲闔上,此時房中便只剩他們四人。

浮翠房中這四位,正是現在南海龍族中地位最高之人。

“父王,兒不孝!”

孟章首先開口。

到得此時,任這位龍神水侯往日再是狂傲,此刻也不得不低頭。到得房中,他便雙手低垂,低著頭跟自己老父告罪。

“哦,你來了。”

聽孟章說話,半天無語的老龍王轉過身來,看向自己這位寵愛有加的第三子。輕輕說了這句話,卻又復半晌無言。這位南海中最德高望重的老龍君,目光正是復雜難明。

他的心情怎麽會不復雜?

到了此時此刻,見著此情此景,蚩剛是百感交集。許許多多甚至從未想起的往事,一時都不由自主地湧上心頭!

想當初,他年長體孱,神力衰竭,不得不將本族之事托付給子女。誰知那長子伯玉,只知耽於禮樂詩書,無心打理政事;視事幾年,君臣離心,合海的神靈中只有那位和他臭味相投的雨師神將大力支持。於是不過幾年的光景,這偌大的南海聲勢便輸給那內陸的四瀆。

唉,想起這四瀆,還有這四瀆的首領雲中老兒陽父,他蚩剛這氣兒就更不打一處來!他陽父何德何能?不過是仗著東海龍族的嫡傳關系,年紀不比他大,輩分卻比自己高一截,便處處擠壓自己。三千年前,他占著那樣豐饒的大地河溪,還借著和魔族開戰的由頭,來到自己南海領地耀武揚威,正是十分可氣!

因了這許多氣人的往事,他蚩剛便無時無刻不在和那四瀆相比。只是,長子任事,寄予厚望,誰知不過數年光景,便政務荒弛;不但不能開疆辟土,還叫南海君臣上下養成懶散惡習,全都變得不思進取。這樣情況,怎不叫他失望傷心!於是幾年下來,伯玉煩了,自己也煩了,便將他廢黜,接上驍勇善戰的三太子。

果不其然,這三兒沒叫自己再次失望。自孟章接手南海大小事務以來,真可謂威加宇內,海內廓清。不僅龍族之中眾士歸心,連那些幾千年來都不曾降服的南海蠻橫島族遺民,也先後歸順。此後聲勢大漲,南海龍族竟能在四海水族中隱隱直逼那地位超卓的東海龍宮!

看來,自己夢想千百年的大計,最有可能在這神威空前的三龍子手中實現。

只是,不知是否上天妒嫉,當經營百年,自己這年輕有為的三兒水侯剛剛發動吞並四瀆的大計,卻遭當頭一棒。連自己也沒想到,那個風格只和自己長子相類的糟老頭兒,竟然奸詐如斯。表面他遊戲江湖,買醉人間,誰知暗地卻將南海的底細偵得一清二楚。當發難之時,往日輝煌強大的南海不僅寸功未立,反而節節敗退,不僅失了戰績,還丟了名聲,正是裏外不是人。近幾個月的事情,就像做了場夢;夢還沒醒時,強大的南海龍族竟然被那些陸地妖神給逼得走投無路!

而這所有一切中,最讓自己不能忍受的,便是那個叫“張醒言”的少年!這低賤之人,竟領了一幫更加低賤的妖民趁火打劫!要知道六界之中,最數那草木荒山中的妖怪卑微下賤。且不提他們現在竟跟自己精銳的龍軍打得半斤八兩,只說它們能有機會跟自己開戰,本身就是對龍族的高貴血脈最大的侮蔑!

前些時,那三兒孟章也曾抓到一個所謂“玄靈妖族”的首領妖怪,獻來讓自己親審。他本來也以為能羞辱這些賤民一番,誰知剛問了一句:“既然兇猛,因何被擒?”那狼頭妖怪竟往地上啐了一口,說它也是在奇怪;本來當初他受族中長老召喚,追隨妖主作戰,以為只是為爭一口氣,同時也是為妖主被殺的愛婢報仇,實際肯定不堪一擊——

“誰知打了大半年,自己並肩作戰的兄弟才死了兩成;我這狼族的小頭目,竟然也捱到今天才被擒!”

呃……還有比這更大的羞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