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天高十尺 指桑罵始皇

風君子的話不太像在講修行,反倒在考我的國學。好在我現在也是不完全白給,想了想答道:“以八股定科舉,天下文章只考朱熹的《四書集注》。”

風君子又一拍桌子:“這不就是了嗎!文明的衰敗不是表面的富強如何,而是這個民族的精神氣象。想當年大宋王朝是地球上最富庶的國度,富卻不能強,敗在哪裏?思想被禁錮了,整個民族的創造精神都被封閉了。隨後八百年,衡量人材、衡量成功,只憑他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文明怎能不衰?”

我趕緊打斷他的話:“你等等,這筆帳好像算不到朱子頭上,科舉本就是帝王家事。再說科舉又不是朱熹發明的。如果我記得沒錯,科舉是隋煬帝發明的。”

風君子:“你記得沒錯,科舉是隋煬帝首創。以考試制度選拔人才,舉世之先沿用至今。隋煬帝這個人雖然後來荒淫,這一點上還是有大功於國的!……秦、隋兩朝一統天下雖然都是短短的二世而亡,卻都開創了千年風氣。”

“打住打住,你怎麽又扯到秦朝去了?那你剛才還罵秦始皇……”

風君子的火氣剛剛消了一些,一提到秦始皇又是怒不可遏。又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他居然焚書坑儒,我當然要罵他。如果他從敢棺材裏爬出來,我還要一腳把他揣回去!……秦皇焚書坑儒,朱熹錮書篡儒,都是該罵之人。……”

“小子,喝多了耍酒瘋的我見過,沒見過你這麽耍的!我在門外聽了一陣子了,實在忍不住進來跟你辯論辯論。”說話間唐老頭推門走了進來,後面跟著柳菲兒老師。

風君子再大的火氣,也畢竟是個學生,見到了老師還是要收斂幾分。尤其這位唐老頭,從校領導到本校全體師生沒有一個人敢在他面前起刺的。風君子看見唐老頭酒也醒了一半,一扶椅子站了起來。

唐老頭找了張椅子坐下,也招呼柳菲兒座下。他看著風君子表情很感興趣的說道:“你說朱老夫子錮書篡儒。那麽我問你——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朱熹又有哪一句不對了?”

風君子一聽這個話茬又來了情緒:“《大學》章句當然沒什麽不對,可是朱老夫子的味道就不對。”

唐老頭微微一笑:“你坐下說!……朱子是一代理學宗師,‘萬物皆有理’應該不錯吧?”

風君子坐下倒酒,想了想又給唐老頭倒了一杯才說道:“孔子說的禮,是‘仁禮’。朱熹說的理,是‘死理’。‘萬物皆有理’沒什麽不對,但‘道心非人心’就不對!他談一個‘天理’,卻總跟‘人欲’過不去。談天理卻抹殺人的天性。”

唐老頭仍然在笑:“天理這個詞就是理學家發明的,老百姓不也說世上總有天理在嗎?”

風君子:“有天理在,沒錯!但錯就錯在天理不是他朱熹的天理,他談孤懸天理而滅世間人欲,與上意不合的人就成了不講天理的人。這隱含了一個非常危險的陷阱——學術思想霸權與精神獨裁主義。這是流毒,這是遺禍!毀了多少代人直至當今。理學家的遺禍已經深深的打在每一代當權者的靈魂烙印中,你經歷的時代包括我經歷的時代難道就看不出這種痕跡嗎?”

唐老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收去了。他也喝了一杯酒,若有所思的看著風君子:“這是君子居不是鵝湖寺(注2),我不是朱夫子你也不是陸九淵。……嗯?等等,我差點讓你這個臭小子給繞進去了。……臭小子,你老實交代,在家裏淘什麽氣了?你父母怎麽收拾你了?”

唐老頭突然跳出這場關於理學的辯論,開口問起了風君子是不是在家招惹了父母?我和柳菲兒都覺得有些吃驚。看風君子的表情好像一下子被人說中了要害,臉色立刻委屈起來,聲音也低了八度。他懦懦的問唐老頭:“唐老師,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姜還是老的辣,原來風君子這場邪火是在家裏受了父母的氣。我和柳菲兒是一點沒有想到,然而三言兩語唐老頭就看穿了。只見唐老頭又倒了一杯酒嘿嘿笑道:“你還算是個孝子!有綱常在不敢罵父母,卻拿定綱常的朱熹出氣!”

風君子點頭:“我懂孝道、師道、人道。所以我才會反感朱子說的先人欲而存萬古不變的那種綱常……”

唐老頭:“別說那沒用的!快說你爹媽怎麽收拾你了?我剛才聽你罵秦始皇焚書坑儒,是不是你那些課外閑書被沒收了?”

風君子象泄了氣的皮球,慘然道:“豈止是沒收,我多年珍藏的寶貝被我媽撕成了一地碎片!”唐老頭果然厲害,一下子就猜中了事情的真相。前因後果是這樣的——

風君子母親這人我見過,對風君子的管教有時候過於苛刻。我記得風君子曾經在家裏看一本《趣味物理學》都引起了她的不滿。她認為這是閑書,風君子應該只看課本和輔導習題集才對。以前雖然也說過他幾回,但沒有發生什麽沖突,一直還算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