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遮眼紅塵身何處 誕言無栗食肉糜

程玄鵠這是在提醒梅振衣,不要讓裴玉娥抓住把柄給收拾了。前文提到,唐律規定:“尊長既在,子孫無所自專。若卑幼不由尊長,私輒用當家財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此人和一般的書生還不一樣,既精通財務帳目,也精通刑名律法,他以為梅振衣的錢是找舅舅柳直借的。

梅振衣擅自舉借巨債,將來還是需要梅家還。裴玉娥真要追究起來這也是違反律令的,她如果將錢還給柳直逼著他收下,然後把梅振衣送到官府告一個兒孫不孝,按照梅振衣的舉債金額,絕對夠得上“杖一百”的標準。打一百杖可輕可重,輕的上點藥擦擦屁股就沒事了,重的是可以打死人的,誰又能保證裴玉娥不借機對梅振衣下狠手呢?反正如今梅孝朗不在家,而梅振衣自己又犯了錯。程玄鵠在菁蕪山莊待的時間不短了,當然清楚一些梅家的內部矛盾,此時提醒梅振衣也是沖星雲師太的面子。

梅振衣聞言答道:“程先生誤會了,我不是和舅舅借的錢,實際上這錢不是我出的,而是齊雲觀上任觀主純陽子呂仙人出的。純陽子的事跡想必你也聽過了,他臨去之時曾留下一筆錢財,托後來人造福世間百姓。”

張果也在一旁解釋道:“是的是的,少爺說的沒錯,確實是呂仙人留下的財錢,我可以做證。”

這時星雲師太問道:“程先生,你掌管菁蕪山莊的帳務,錢財出入謹慎也是應該。但你知道小公子為孫真人所造的經石幢究竟是何物嗎?”

程玄鵠:“所知不詳,只知是一座經石幢,公子欲為其師立碑。”

星雲師太搖了搖頭,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來幾張紙。遞到程玄鵠手中道:“你誤會了,非為某人樹碑立傳,而是造福世間萬民之舉,你看看石幢上所刻就明白了。”

這幾張紙上寫的便是孫思邈交給梅振衣,要他刻在“石太醫”上的文字。程玄鵠接過來看了幾眼,立刻也明白了,他放下紙張道:“小公子,是我誤會了,如此功德之舉,怎樣隆重其事都是應該的。我本以為你就是要為孫真人立碑,下人們借機聚斂私財……此石幢當立,菁蕪山莊立刻調撥銀錢,我會向長安侯府解說清楚的。”

梅振衣擺手:“先生,這就不必了。孫真人是我師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煩菁蕪山莊。至於綠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這筆支出由菁蕪山莊來給是應該的,現在不著急,等你回報長安侯府之後再算帳吧。”

這一次見面的結果非常好,看來人是需要打交道才能互相了解的,程玄鵠這個人並不壞,他既然是裴玉娥請來的,難免對梅振衣有偏見,等了解情況之後事情就有了轉機,尤其還有星雲師太這層關系。

程玄鵠告辭的時候,梅振衣親自把他與星雲師太一起送到了山下,兩人分別上船回程。上船之前程玄鵠把梅振衣拉到一旁私下裏問道:“梅公子,先前聽侯爺夫人言語,對你有些誤會,今日見面發現你並非頑劣不堪,但昨日有下人說你在菁蕪山莊門前掄磚大喝,究竟是怎麽回事?”

梅振衣笑了:“先生又誤會了,昨天我在山中被一名道士騙到菁蕪山莊門前,和他發生了一點口角,並不是沖著您的。”

程玄鵠:“哦,那我就放心了!但我還是有話要提醒你。”

梅振衣:“先生請講。”

程玄鵠:“侯爺夫人說你在蕪州用度過於奢靡,也不是沒有道理。今天你開席請我,席上那幾道菜,你知道要費多少人工嗎?別的不說,就說那蒸蟹粉與野鯽籽,席間聽說是你平常愛吃之物。你生在大富之家,如此佳肴偶爾品嘗倒也沒什麽,但成為經常日用,恐非持家修身之道,也不要怪長安有人非議。”

今天梅振衣請程玄鵠吃飯,準備的當然豐盛,席間有兩道菜是當地水產,梅振衣告訴程玄鵠是自己平常最愛吃的,請程先生也多嘗嘗。程玄鵠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兩道菜看似普通實則不尋常,回頭又特意問了一下做飯的廚師。

那蒸蟹粉是用青漪湖特產的金鰲蟹,蒸熟之後,專門剔出蟹黃蟹膏,按比例配合蟹足肉一起絞碎成羹,一小盤菜需要七、八只四兩重的金鰲蟹,還需要四、五個下人專門忙乎一上午。更有講究的是那道野鯽籽,說起來材料不復雜,就是紅燒野鯽魚的籽,但復雜就復雜在這盤菜專門吃籽,配上其它的新鮮莖葉菜看不見魚。

那個年代還沒有什麽水產養殖,鯽魚都是在江湖裏打上來的。野生鯽魚的生長速度極慢,半斤重的鯽魚要好幾年才能長成,一網打上來的魚中合適的極少,但只有這種魚的籽才適合做菜,而且需要鮮活的。做菜的時候不是專門做籽,而是連著整條鯽魚一起紅燒,做熟之後單獨把籽取出來,再與別的配菜一起加工好端到桌上。你想想這盤菜需要多少功夫?又需要現打多少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