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方正峰上談大夢 忽如脫枷好輕松

知焰問中了梅振衣的要害。在花魁宴之後白牡丹面前,梅振衣曾說過自己十二歲之前患失魂症長睡不醒,卻做了一個傳穿千年的大夢,夢中認識了付小青。但這不能完全解釋他為什麽要這般對待白牡丹,與白牡丹可以這麽說,與知焰卻不能交代的這麽含糊。

梅振衣沉吟良久才道:“知焰,我早想告訴你一件事,身為道侶也不該瞞你,但不知從何說起。不僅想告訴你,也有問題想向師父求教,這是我此生以來最大的困惑。我們先去蕪州見師父,我會把這一切都解說清楚。”

他想說什麽,就是想交代自己身為“穿越者”這個事實,這的確是他此生以來最大的困惑,很多問題在心中縈繞無法求解,到了該真正了斷的時候了。此刻就能看出修行上師的重要,梅振衣自己解脫不了時,可以去向師父鐘離權求教。這一顆隱瞞身份的獨竊之心,終於要打開了。

知焰見他說的鄭重,語氣微變道:“你此生以來最大的困惑?若是真不能說的話,我也不再追問。”

梅振衣搖頭:“不是不能說,而是不好說,今天你一問,緣法該到了。”

兩人回到蕪州,沒有回齊雲直奔青漪三山。提溜轉已不在,鐘離權獨坐於承樞鋒頂提著葫蘆飲酒,見梅振衣與知焰落下雲頭並不意外,只是點頭道:“你們回來了,白牡丹如何?”

知焰答道:“白牡丹藏身於南魯公府後院的清靜小園中,困守三丈花叢不得脫身,也無法再修行。振衣欲練九轉紫金丹助她移換爐鼎,我們將去昆侖仙境采藥,特來稟報師父……振衣有一件大事要說,還有疑惑要請教您老人家。”

鐘離權:“這件大事有關白牡丹的來歷嗎?臭小子是應該說清楚,我正等著他回來解釋呢,那就說吧。”

梅振衣上前行了一禮,一指遠處的方正鋒頂道:“此事不是白牡丹的來歷,而是我的來歷,請師父移仙駕到三山最高峰。”

“你的來歷?呵呵呵,看來事情不小啊!還要專門挑個地方告訴我,走吧。”鐘離權聞言先是怔了怔,隨即呵呵一笑,揮起仙風扇向方正峰上飛去,梅振衣與知焰緊隨其後。

方正峰絕頂是九連山的最高峰,已在飄渺雲端之間,也是這條地脈的起點靈根所在,地氣非常特殊宛如一個小小結界,飛鳥都會避開,就連提溜轉也上不來。站在此地,視線穿過薄霧狀的煙雲,九連山以及整個蕪州都能盡收眼底,有覽盡人煙之感。

鐘離權坐在山巔揮扇道:“你還真會挑地方,在這裏說話,談的仿佛談的不是此生此世啊。”

梅振衣:“是此生此世,卻又不似此生似世,師父,您老人家是否聽說過穿越二字?”

他此刻再無顧忌,交代了自己特殊的來歷,從穿越前記事開始……如何在梅家原長大,如果考取大學去了北京,又如何在街頭遇到了風先生與觀小妹,莫名其妙的穿越,一睜眼卻看見了孫思邈,發現自己是躺在床上十二年的梅家大少爺梅振衣。其中當然免不了要解釋一些現代術語與社會變遷的現象。鐘離權是漢代出生的人,對世事變遷也很理解,至於結識付小青的過程,已經無需特意交代了。

他是用無語觀音術講述的,世上也只有鐘離權與知焰能聽聞。雖然不像清風等三位高人講一千八百年故事那麽神妙,但神念發出也是極快,盡量以簡練的方式只講其大略。

聽完之後,知焰神色驚訝半天沒有說話。而鐘離權臉色凝重,撚須沉吟道:“我倒沒有聽見什麽穿越,只是聽聞一場大夢。你曾對白牡丹說在十二歲前有一場大夢,直至孫真人將你喚醒,看來此言不虛。”

梅振衣:“若真是大夢,夢中所見千年之後的往事皆不虛妄,此生我也見到了那位關小姐與付小青。”

鐘離權:“自言千年之後,你卻稱為往事,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嗎?那只是你所歷,就算去問白牡丹與觀自在菩薩本人,也不會有結果。我且問你,此刻你是梅溪還是振衣?”

梅振衣答道:“自從破妄之後,無分振衣與梅溪,我就是我。”

鐘離權:“既然如此,你有什麽問題要請教為師呢?”

梅振衣雙膝落地,恭恭敬敬的在鐘離權面前跪下道:“當年沒有對孫思邈真人明言,事後回想,引以為平生遺憾,後來有幸又拜您老人家為師,終於下定決心請教。”

梅振衣要請教的事情很簡單但也很玄妙,幾乎是每個“穿越者”心中都可能存在的困惑。有一段千年之後的經歷,好似已經知道了歷史的走向,那麽此生所做的一切,對這個世界的意義何在?如果不去改變或推動歷史,卻又“明知”以後的世間會發生很多讓自己覺得遺憾或不願意看到的事,心裏總會覺得不舒服。如果想去改變或推動歷史,又真的能夠做到,就等於後來的歷史與穿越前所見不同,那麽自己穿越前所知豈不變成了虛妄。以虛妄去推測未知然後去改變未知,本身就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