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幼童

三軍之前,斬首李洪。

一刀落下,屍首兩分,血灑當場。

一個活生生的人物,便盡消了性命。

這一位驍勇善戰的小將,本應建功立業,或許也會戰死沙場,但今日,他卻只因半道上救下人來,招致殺身之禍。

對於一位將士而言,未能戰死沙場,未能盡展武藝,卻要遭受綁縛,斬殺於眾人之前,自是窩囊到了極點。

羅峰一向是視之如子侄,此事過後,情緒低沉到了極點,亦是暴躁易怒到了極點。

但這日夜間,他又受到了郭仲堪傳召,只是羅峰心中,對於郭仲堪如此堅決地斬掉李洪,亦是難免幾分怨氣。

“怎麽?”

郭仲堪見他進來時的呼吸,腳步,舉止,神態,便看出了端倪,但也未有惱怒,只是平淡道:“你對我有多少不滿?”

羅峰心中一凜,忙是收斂,才低聲道:“末將不敢。”

郭仲堪嘆了聲,道:“不滿也是應當的,我知道你把這孩子當作了親子一般看待,被我所殺,難免心有怨氣,但是,軍令如山。”

羅峰低著頭,沒有答話。

郭仲堪緩緩說道:“你心有不滿,情緒不高,我也不怪你。但是,你若是因為對我不滿,或是因為自身情緒低沉,從而在戰場上,有了錯誤的決策,那麽,也休怪我軍令無情。”

言語說到這裏,已是極為嚴厲的警告了。

羅峰擡起頭來,旋即低下頭,沉聲道:“末將明白。”

郭仲堪略微點頭,便擡起手來,輕輕一揮,示意他退下去,但羅峰還未退去,他便又想起一事,道:“且慢。”

羅峰停下來,帶著疑惑神色,道:“將軍可還有事?”

郭仲堪說道:“那個幼童如何了?”

羅峰聞言一怔,自李洪被斬,他便惱怒到了極點,哪有閑心理會其他方面,可此刻想起來,不禁有些憤怒。

若不是這個幼童,李洪如何會失了性命?

區區一個軟弱孩童,怎麽能比得他手下這一員被他器重到了極點的年輕將領?

一瞬之間,羅峰甚至心生殺機,想著要回去之後,便將這幼童一刀劈了。

“回將軍。”收了心思,羅峰說道:“那幼童被餓狼叼去,身上收了些許咬傷和爪傷,如今感染了邪風,渾身滾燙,軍中醫官正在替他診治。”

郭仲堪略微點頭,說道:“好生照料,治愈傷病,只不過,這軍中之內,也不能帶著這個幼童當了累贅。”

羅峰聞言,頓時露出寒色,道:“如此,不若……”

郭仲堪稍微皺眉,斥道:“你殺瘋了麽?”

羅峰頓時噤聲,不敢言語。

郭仲堪說道:“畢竟是個幼童,什麽也不識得,你也莫要把李洪的死,歸咎在他身上。而且,李洪既是為他而死,那麽他身上也就背著李洪的性命,你該替李洪,好生照料才是。”

羅峰苦笑了聲,道:“末將知道了,但是,將軍適才所言也不無道理,大戰在即,軍中總不能帶著個孩童去行軍打仗罷?”

郭仲堪點了點頭,說道:“讓醫官盡力治傷,最好近兩日穩定下來,然後送到我營帳內。戰前我會修書一封,報知大汗,就讓這孩子隨著傳訊的親兵走一段路,再安置到後邊的部落裏罷。”

……

入夜。

營帳。

醫官掀開營帳,端著一碗滾燙的藥湯,來到了那幼童面前。

他皺著眉頭,微微搖頭,饒是對於醫術,也算自覺高深,但這孩子傷得太重,只怕難救,但既然將軍發了話,也便只好盡力了。

傷藥已經敷上,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是這孩子失血頗多,又一路顛簸,傷勢不輕,加上染了邪風,渾身滾燙發熱,未能降下來,還是有著性命之危。

“只看這碗藥,能不能消了你的症狀,否則,回天乏術了。”

醫官捏開那幼童的嘴巴,將藥灌了進去。

然後,他坐在一旁,閉目小睡。

過得約有小半個時辰。

醫官醒來,伸手探去,只覺幼童渾身愈發滾燙,臉色漸青。

“救不活了。”

醫官放下藥碗,稍有惋惜。

既是為了李洪,也是為了這小孩兒,同樣也為了他那些浪費了的傷藥及湯藥。

他搖了搖頭,棄了醫治,便吹熄了燭火,睡到了一旁。

想來明日起身,大約看見這孩子渾身冰冷僵硬的模樣了。

燭火滅去,帳中陰暗。

那渾身滾蕩,卻漸漸皮膚泛青的孩童,忽地開始顫抖,臉色猙獰而扭曲,似乎極為痛苦。

而過得片刻,孩童逐漸便是呼吸停歇,偶爾手腳抽搐一下,接著,便逐漸微弱下去,動靜漸無。

那孩童身子逐漸冰冷,逐漸僵硬。

而就在這時,一縷微風吹來,營帳掀開了一角。

夜風冷得透骨。

那醫官緊了緊身上的羊皮,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