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雲湧

一般只有本心堅固,修行有成的修行者,才會去選擇接受前世身為凡人的記憶,作為一種精神食糧,用來體悟大道。

呂洞賓雖然是神仙業位,號稱上八洞的神仙之首,但對東華帝君的記憶,卻碰也不敢碰,只是知道有這麽會事。

就是接受身為凡人的記憶,也得小心翼翼,冒不小的風險。萬一某一世有極深刻的感情無法放下,而如今的自己又悟不破,就會適得其反,成為一種桎梏。

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凡人去繼承仙人的記憶,那就只有被淹沒的下場。凡人對於人生世界的體悟,怎麽可能高過修行千載的神仙呢!

因為是同一個靈魂,並不存在誰吞噬誰的問題,而是一種很自然的優勝劣汰。就像一個小孩子忽的得到了大人的記憶,那麽這個孩子又怎麽可能不發生改變。一個人的性情,大部分都藏在這記憶之中。

雖然小孩子能在瞬間變的非常聰明,許仙的修煉道路也再無障礙,因為東嶽大帝的智慧早已悟破了修行路上的諸多管卡,只要單純積累能量就可以突破限制。

但小河注入大海,便再也不可能保持本來面目了。

許仙極力抗拒,卻怎麽也反抗不得,眼看要被拉向東嶽大帝,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觸碰到他,立刻就要失去自我。

三茅真君為了準備這項事宜,不知花費了多少歲月,石台上的陣法雖然看似簡單,卻同整個山峰結為一體,是三人數百年的心血所寄。只想著有一天找到東嶽大帝的轉世,先助其修煉到一定程度,提高神魂的質量,再幫他恢復記憶。

而許仙對他們來說,當真是喜從天降。許仙已經成就了陽神,那就不存在神魂質量的問題。三人心意相通,二話不說,一動念之間,就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許仙自恃在夢境中是無敵狀態,卻沒想到對方準備數百年時間。有心算無心,哪有不中套的道理。

山外雲海,山內波濤。誰能想到,此處正經歷著一場爭鬥呢?若三茅真君成了,東嶽大帝就能重現於人世,而許仙對於白素貞、潘玉的感情,對於人世的眷戀,真的能敵過一個天仙的思索嗎?

天空下著小雨,雲霧似有精靈。

大茅峰頂的一個偏僻之處,陸靜修咬著牙,一拳擊在山崖邊一棵古松之上。

一時間松針墜落如雨。

今日之事,別的茅山弟子在驚訝一番之後,或許就能接受。唯有他覺得心中悶了一口氣,吐不出來。

幾十年時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天賦奇才,成仙得道不過是時間問題。同其他茅山的師兄弟相處時的態度,還算是溫和,甚至是大度。但這種“自負奇才”的驕傲委實是刻到了骨子裏。

但這種自信,忽然被一個外來人擊的粉碎,告訴他,你其實什麽都不是。

更令他無法接受的是許仙的態度,玩鬧遊戲著就將自己打個落花流水,他忽然明白。許仙開始會向他道歉,是因為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就像平時的自己,總會瀟灑的原諒那些冒犯自己的師兄弟一樣,心裏想的卻是,百年之後,你不過一捧黃土,我何必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當這種原諒反而施加在自己身上,他就感覺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恥辱。

山霧越發的濃了,翻騰著,湧動著,靜默著。

三步之外,就是一片茫然。陸靜修心神激蕩,並未覺察出異樣來。

山崖邊的雲霧忽的分開,推出一個白衣女子,問道:“這位公子,你知道積雲峰在哪嗎?”

這聲音柔婉,宛如天籟。再看來人,陸靜修忽的愣住,世上竟有這樣美麗的女子。便只見到她的容顏,就覺得心中的煩躁平靜下來。

白素貞微微皺眉,道:“不知道嗎?”她連夜趕來茅山,但天機卻都被遮掩,算不出許仙的位置。好在她回憶起不知在何處聽說過,三茅真君在茅山的積雲峰中隱修。她沒來過茅山,亦不知積雲峰在何處,才有這一問。

陸靜修忙道:“知道,知道,我帶你去吧!”雖然驚訝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但見她皺眉,卻不自覺的答應了她的要求。

白素貞擺手道:“不用了,你給我指指就好了。”她依舊是一身白衣,只是簡練了許多,勾勒出完美的身姿。而那一雙衣袖,今日卻似戲服中的水袖一般,長長拖地,水袖的邊緣,煙雲起伏。

陸靜修在茅山住了幾十年,早將這茅山摸了個透,信手一指道:“是在那個方向,被雲霧遮住了。不過那裏只有一座孤峰,沒有什麽看頭。姑娘若是來上香的,不妨到萬福宮中……”

白素貞道了一聲謝,旋身便向陸靜修指的方向飛去,水袖舞動,如雲如蛇。

陸靜修忙道:“姑娘小心,前面是懸崖。”想要抓住他的長袖,但卻只抓到一股涼滑的雲氣,在手中消散。望著茫茫然的雲氣,心中莫名有些悵然。卻又疑惑的想:“這樣強的修行者來茅山做什麽?不行,得通知師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