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學好

其實說話的人,看起來和李雲心的年紀差不多,穿著也差不多。

雖說容貌沒有李雲心俊俏,但也算是一個清秀的男孩子。他同樣穿著青布的道袍、梳道髻、插木簪。

但倘若細瞧——他身上那道袍的做工,和李雲心穿的可就大不一樣了。倘若再將這青布道袍翻開來,會發現裏子是綢緞的。而他頭上那一支看起來尋常的木簪,乃是沉香木的。

再看他身邊的人,是一個年約五十的老者。穿著同他類似,看起來幹凈簡樸,但實則是“低調的奢華”。

這邊候著的,都要比那少年年紀要大。可是他這麽插了嘴、語氣又頗為不屑,卻沒一個人出聲呵斥他。

因為他身邊那老人的身份。

常在渭城進出的、做畫師的,都知道這的確是一個“意境畫師”了。渭城裏的於家人,叫做於孟達,道號玄澄子。而這個於家,也的確就是之前於濛的那個於家。雖說並非主家,但在渭城裏也屬豪門了。

少年見眾人都看了他去,也並不覺得局促。他跟在玄澄子的身邊久了、見過的世面多了,自然便有一種從容高傲的氣度。

他便又道:“我只知道渭城有四位意境畫師,什麽時候出了第五位?有些話,私底下開玩笑是使得的。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說起來,可不合適。”

他說完了,看劉老道一眼,微微一點頭:“倒不是針對道友你。只是今日瓊華樓高朋滿座、賓客雲集。有些話說出來貽笑大方,亦是失了我們渭城畫師的臉面——我想您也能理解?”

他身邊的玄澄子未說話,但也未走,只用眼神看劉老道。想是有些話他自矜身份不方便說,便有身邊這心思玲瓏剔透的小道童說。

年輕人口沒輕重,說得“過分了”,他隨意呵斥幾句也就是了。

本來以他的身份地位總不至於同劉老道這樣的人計較。可來之前也的確聽說了……今天要來第五位“意境畫師”。

還是因為同他交好的淩虛劍派樸南子道人因事回門派不能前來,這帖子才送給了這“混元子道人”。玄澄子想要同樸南子攀交,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但修行人大多性情乖戾、喜怒無常,他也是經營了許久才慢慢建立好感、見了幾次。

本想今日到瓊華樓再見,他前路已鋪好,便打算再與樸南子加深一層關系,試著問……能不能討到一點玄門正法。

誰知道經營了這麽久,卻聽說他突然回門派去了。

修行人長壽,這一去不知多久能回。而他玄澄子可等不了多久,更有可能所有的計劃都泡了湯,因此本來心中就相當不快。而走到這裏要進門的時候,他身邊這道童聽見這些人的話、出口教訓教訓——他也就索性由著去了。

再說那混元子是什麽身份?他偶爾聽說過——龍王廟的一個廟祝而已。

看這群野道士在這樓前相互吹捧,他就已經覺得好笑。如今這人竟真要同自己並席了,簡直不知所謂。要知道今日樸南子雖不來,卻另有一位神仙要來——皇帝也難得一見的洞天高徒!

混元子這樣的人上了席面,豈不是貽笑大方!

因此他這道童問了最後那樣一句,他也還未出聲。

眼下,劉老道的臉色就不好看了。時葵子也皺起眉。

玄澄子是何種人物大家都清楚,他身邊的道童說幾句話,也都可以生受著。等倆人說過走了,這些人雖說尷尬,但也可以開開玩笑、就此揭過。

但今日這小道童問了一句“我想您也能理解?”之後,卻是微微揚起下巴,沒有走。

他在……等劉老道回話。

在這樣多的人面前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教訓,如今還得應了……任誰都覺得難自處了。倘若今日真說一聲“理解理解”,之後就真成了笑話。但因為骨氣不去理會、在這種場合讓玄澄子下不來台……大概今後會是更可怕的處境吧。

劉老道的目光極快地在時葵子的身上掃了一眼,臉色漲得通紅。

他身後的那群野道士一同沉默了。哪怕是不熟識劉老道的人,此時也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就在這麽一兩秒種的時間裏,氣氛變得極尷尬。

但,也就如剛才這小道童忽然插話一樣,另一個同樣年輕的聲音響起來——

“小小年紀學什麽不好。”

“學人裝逼。”

眾人的反應幾乎都先是一愣,然後以“你瘋了吧”的目光看向劉老道身邊、那個為師傅出頭的徒兒“雲心子”。

卻不知道這個俊俏的小道士到底從前是什麽來歷——在這麽多人的目光裏、面對著玄澄子陡然變得陰沉的臉色,依舊鎮定自若,甚至——不知是不是錯覺——唇邊還有些輕松愉悅的笑!

玄澄子身邊的道童先一愣,然後倒吸一口涼氣,用難以置信的聲音道:“你在——同我講話?你好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