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逍遙子

卻說這邊狼道人的心思慘烈決絕,決定再“賭”一次。而另一邊——距蓉城二十余裏處的紅嶺當中,情形卻並非狼道人所預料的那樣子。

他料想紅嶺中的豺道人或許會趁亂當即突入蓉城。但實際上……

此刻豺道人還在紅嶺未出。

在狼道人的計劃中豺道人是主角。但在此刻的紅嶺,他只是一個配角——或者說連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一個“背景”罷了。

紅嶺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嶺。但這個“小”也只是相對而言。否則這紅嶺被蓉城中人開采了許多年,早該消失不見了。

紅嶺掩藏在慶國境內石林山的余脈當中,周圍被高聳的石山環繞,只有這嶺上生著樹木、郁郁蔥蔥。西南邊缺了一角——這是常年累月采挖的結果。

密集的房舍、井架、碎石土渣一股腦兒地堆積在這缺口處,有幾分村鎮的氣象。蓉城中的近半數勞力便常年在這裏勞作,到如今的結果是在地上挖出了一個缺口,在地下挖出了許許多多縱橫交錯的礦道。

山嶺上草木茂盛處則另有洞天——一些高大華麗些的房屋被建造在那裏,可以舉高臨下地將紅嶺周邊的情勢盡收眼中。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礦區中的房舍早就陷入黑暗,嶺上的屋子裏卻仍亮著燈火。

狼道人所擔心的豺道人正站在一棟大屋的中堂裏,安安靜靜地聽另外兩個人交談。

這屋用粗大的老竹建成,因而在這初秋的夜晚稍有些涼意。但屋中三人並不在意冷或熱這種事——畢竟他們似乎都並非凡人。

屋中的桌上只燃一盞油燈,映亮一小片區域。豺道人站在屋角的昏暗陰影當中,眼底泛著幽幽的綠,一邊靜聽一邊看窗外蓉城的方向。

一刻鐘之前,蓉城裏燃起了火焰,將半邊夜空映得微微發亮。一刻鐘之後,蓉城的上空又出現濃重雨雲,而後如同倒扣的銅盆一般向城內傾瀉雨水。因而眼下火焰已經滅了,只余未散去的雲。

豺道人的確是很想當即率領妖魔們突入城中的,奈何眼下此地不是他做主。

如今的主事者正站在堂中,在燈光上閃著金屬的冷光。這並非一個比喻——這正是王伯剪口中的劍宮宮主、從前為木南居與畫聖效力的叛徒陽劍子。

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用鋼鐵澆築而成的。

他生得白凈,蓄幹凈利落的短須,梳了道髻的頭上一絲不苟,沒有任何一根兒不服帖的頭發。就連他青灰色的道袍都老老實實地下垂著,透過窗口吹拂進來的夜風都難以令它們稍微晃動哪怕一絲一毫。

無論他的皮膚、毛發、衣服,都閃耀著微光。仿佛原本就是用各色金屬打造的,而今只是被打磨成了一個人的樣子。

此刻這鐵人一般的陽劍子正與另外一人交談。相較於陽劍子的神異模樣,那人看起來便顯得……太普通了。

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中年文士罷了。穿一身湖綠色的錦緞長衫,戴一頂烏紗的方巾帽。樣子不算好看也不算難看,是那種被丟在人堆裏就很難再尋找出來的大眾臉。

但此刻、陽劍子與他交談的時候,身子是微微前傾的。

這意味著這位在野的劍宮宮主極在意此人所說的每一句話,甚至用這樣認真傾聽的姿態來表示尊重。

因而在豺道人第三次轉頭去看夜色中的蓉城時,他聽到那文士說:“……定為對方設下的圈套。宮主請看那蓉城上的雨雲。”

文士說到這裏,移步到窗邊。豺道人忙向一邊避了避。他如今已是人的模樣,但臉頰處仍黃色的絨毛,看起來像是生了金色的絡腮胡須。

文士擡手,向蓉城的方向一指:“這雨雲低且厚重,只籠著蓉城。出現得突然,雨下得猛烈。以宮主的修為不難看得出這乃是有人使了神通。眼下,那蓉城裏必有高人坐鎮。若此刻貿然去了,只怕正中對方下懷呀。”

豺道人不動聲色,飛快地瞥了他家宮主一眼。

只可惜這陽劍子擁有一副端莊肅穆的面孔,無論是笑是怒看起來都仿佛戴了面具,豺道人猜不到他的心意。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實在快要沒法兒忍受這個家夥了。

堂中這中年文士自號“逍遙子”——陽劍子來這蓉城附近避難時候他就已經出現了。豺道人不曉得這家夥是什麽來歷、亦不好問。但曉得自家宮主對他可謂言聽計從、推心置腹。

照理說每一個要稱霸一方的雄才大略者身邊都有這種類似“軍師”的角色。但問題是這家夥所說的話……

就如同此刻一樣。

“那雨雲低且厚重定是有人使用了神通城中定有埋伏”——這種事情即便是豺道人也推斷得出、猜測得出,更遑論自家的宮主了。但這逍遙子方才偏要神秘兮兮地將兩人召來、拿腔作勢一番之後、又足足耽誤了將近半個時辰才說出這狗屁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