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異像

——滔天的烈焰,連成一道火墻。往上看,直接沉沉的黑雲,見不到藍天。往左右看,一直延伸到目力之外的地平線,沒有盡頭。可怕的熱浪隔著數十米便將參天的巨木烤幹。冷水潑上去——也隔著數十米——就變成極端熾熱的、透明的過熱蒸汽,頃刻之間就能將人的血肉燙得酥爛、一塊塊地從骨架上掉下來。

這可怕的火焰正在迫進長治鎮。且依著那推進的速度看……會在五日之內到來。

人力不可能對抗這樣的“天災”。依照這鎮上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經驗,這種時候、就連圖蘭江都不可能阻得住這火勢。想要活下來,就只有兩個選擇了。

第一個,是舉鎮搬遷。長治鎮附近都是野原林,實際上這鎮子幾乎是被包裹在林中的。然而眼下已是秋季快要入冬……用五天來搬遷,又能帶走什麽、能往哪裏去呢?北方的州府並不富裕,且到了冬天慣常有大量的流民往大城裏聚集、以求捱過那幾個月。然而即便是豐收的年景,每年開春之後大小城外都要找到幾十具無人認領的屍骨,更何況今年也算不得豐年。

他們離了故土、沒了著落,這個寒冷的冬天將變得異乎尋常的殘酷——他們也許都會死掉。

那麽……只有第二個選擇了。

在長治鎮周圍,迅速伐出一圈空地來。那滔天的火焰到此,便有可能越過這個小鎮。但這將意味著可怕的工作量——環繞鎮子、半徑數十米的空地、砍倒成百上千顆快要成材的樹木……這是前所未有的嚴酷挑戰。

然而為了難離的故土、為了至少……有落腳處可以暫時捱過即將到來的嚴冬,長治鎮的人們選擇了後者。

他們要向這、由某種他們所無法理解的可怕力量所引發的“天災”挑戰。

於是在第一天的時候,他們開始砍伐鎮子周邊的小樹。這些小樹——包括一人環抱的“小樹”——被放倒、拖進鎮中,或者用來加固房屋,或者制成各種工具。這鎮上人口不多,只有上百。然而在這上百人當中,即便是最富有的、主導了鎮上木材采買權力的於家,也都是精通此類活計的好手。

然而也是在這同一天,李雲心活撕了成康子、又受到重創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西南、西北部的慶、業、余、陳、平、啟、奢諸國。道統、劍宗的數十流派在這幾個大國當中有山門,又將這消息更加廣泛地傳播開去。

只是有關李雲心的行蹤,還是一個謎——他們向外灑出了弟子,但無人見到那妖魔。這似乎是在常理之中的事情。因為這幾國的疆域如此遼闊,而修士的數量相比這疆域則少得可憐。哪怕在諸大城中都有駐所,卻也只是泛泛地撒了網——而那網眼又太大。

到第二天的時候,長治鎮周邊的“小樹”已經被砍伐幹凈了,人們開始對付那些更大、更粗的巨木。一整個鎮子的人都被動員起來。青壯年的勞力不舍晝夜地勞作,老弱婦孺則負責飲食雜物。這小鎮從未如此刻這樣齊心、忙碌,但伴隨著忙碌的恐懼感也是揮之不去的。

可鎮上卻總是有異類的——一個年輕的男人,和兩個更年輕的女人。

這三人是在前些日子來到長治的,借住在於家,據說也姓於。不過是那男子姓於,兩個女孩子無姓,只有名。一個叫烏蘇、一個叫離離。

這三人成為了鎮上唯一的閑人。可其實是那男人最閑,兩個女孩子還是要忙碌些的。

譬如說,姓於、名為於濛的男子在晌午的時候搬了一張椅子、在於家的門口坐著,看鎮上的人來回奔走忙碌。青石板鋪就的路上,漢子們吆喝著號子、帶著滿臉的急火氣扛著木材往鎮北邊的木料場走。他們的衣裳都被草木勾破、臉上是灰塵、泥土與汗水調和出來的痕跡。發髻也蓬亂,甚至嘴角還起了燎泡。

然而在於家青石磚砌城的門內,那於濛四平八穩地端坐在藤椅上。右手捧著一壺香茗,左手裏把玩著柄黑沉沉的小劍。兩個女孩子,一個為他捏腿,一個將花生剝開了往他嘴裏送……看著悠閑得可惡。

在這個以重體力勞動為主的小鎮上,女孩子並不多。即便有,也早就因為經年的風霜與打熬失掉了本該有的嬌嫩可愛的模樣。十三四歲的女兒家,膚色黝黑,身體又粗壯,倒像是渭城裏那些二十三四的粗使婦人。因而烏蘇與離離便叫這鎮上的人們眼前一亮。

她們生得漂亮,膚色雪白。一雙小手雖不說柔弱無骨,卻也不是那些生滿了老繭的粗糙大手可比的。最重要的是……她們的身上有這鎮上人從未見過的不同氣質。她們端莊、優雅,待人接物時候天然攜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高貴感,但偏偏又沒有附近縣城裏那些大戶人家的勢力勁兒——一邊叫人覺得不可褻玩、難以親近,另一邊又叫人覺得……和藹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