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靈犀

“只是這兩個字?真黑?”女子斜倚在一張舒適柔軟的躺椅上,脂玉雕琢而成一般的指尖,慢慢在身旁小幾上所擺放的果盤中、那色彩鮮艷的各色瓜果上劃過。

然後撚起一枚飽滿的紅果送到嘴邊,用貝齒輕輕咬開。

昏黃的火燭光將她的紅唇與紅果映成一色,像是嬌艷得要滴出血來。

凃墨低頭站在房門口,後背抵著關上的門,盯著自己的腳尖:“還有些……別的字。只是怕擾了主人的清聽……”

“說出來。”

女子用左臂將自己的上半身撐起。於是渾圓雪白的肩頭與平直的鎖骨在紗衣之下若隱若現,甚至還露出更下方一抹驚心動魄的圓弧。在這安靜而溫暖的室內,凃墨聽到了柔軟衣料摩擦時的沙沙聲。他可以想象得到——那衣料之下該是多麽美好的軀體。

但這個念頭剛從心底生出來,就被他立即掐滅了。他為自己生出這個念頭感到羞愧。這令他的喘息重了些——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作為對自己懲罰,隨後嘗到了嘴裏的血腥味。

然後他控制自己的呼吸,盡量平靜地、低聲地說道:“他說的是……真他媽黑。”

女子沉默一小會兒,噗嗤一聲笑起來。便從躺椅上坐起,像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女孩一般並攏著腳、兩只手乖乖地放在椅上:“是的。這才是他該說的話。”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

於是伸手拿起果盤裏一只剝了一半的石榴,略略側臉去撿石榴籽,滿頭青絲如瀑一般在臉側傾瀉下來。撿了三四個,隨手丟在桌上,像是自言自語:“所以他還盯著那凳角?”

凃墨略等了一會兒,確定女子是在對他說。於是又將頭低了低:“是。但屬下不明白……”

“噯。”女子軟軟地嘆口氣,吐氣如蘭,“你能明白的話,也就不會殺那人了。”

冷汗立時從凃墨的額頭上滲出來。他覺得胸口發悶、心咚咚地跳。他覺得自己脊背上滲出了汗——又熱又癢,還像是有無數根細小的針在紮。

做錯了……做錯了?他在心裏飛快地說,為什麽?哪裏錯了?啊……她對我失望了,啊……

“請主人明示。”他硬邦邦地從嘴裏吐出這幾個字來。但隨即覺得自己的口氣太生硬,忙補充,“……好叫屬下盡力補救。”

“倒是沒什麽好補救的。”女子,或者說清水道人,或者說木南居主人,眯起眼睛想了想。於是這叫她憑添了三分的嫵媚,“不過也同你說一說。下回你再去見他,就不要再犯一樣的錯。”

下回。這個詞叫凃墨的心中忽然湧出一陣難以遏制的狂喜。

她……還沒有對我完全失望。他在心裏飛快地對自己說。於是屏息:“是。”

清水道人放下了那石榴,站起身。赤腳在屋內厚重柔軟的地毯上慢慢走,像是在芳草地上散步:“他和你進了酒鋪,掰開身下凳子的一角,施了障眼法變作金子交給小二付酒錢,是不是?”

“是。”

“然後他不吃不喝。”女子微笑了笑,“秋天的晚上天這樣涼,他呢,你我都知道,是個好吃的人。所以你才邀他去酒鋪,為的是叫他放松些,對不對?”

“……對。”

“那麽沒有想一想,用施了障眼法兒的木頭付賬和不喝不喝這件事之間有什麽關系麽?”

凃墨愣住了。他飛快地眨了好一會兒眼,才難以置信地說:“主人是說他……不願意吃,實際上沒有用真金白銀付過賬的酒菜?”

“你覺得呢?”

凃墨又愣了一會兒,喃喃道:“但他是李雲心啊……他從前做的事……”

“嗯。你想的是有道理的。”清水道人溫柔地應了聲,“他是妖魔,害起人來也毫不手軟,殺人更沒什麽慈悲的心思。你覺得疑惑是理所應當的。”

“但,你也該清楚。窮兇極惡的匪徒有可能是孝順的兒子。馬賊為幾兩銀子滅了人滿門也有可能憐惜馬蹄下的陌生女娃娃。凃墨——壞人不會是徹頭徹尾的壞。好人也不會是地地道道的好。有些壞人在也是有自己的原則的。”她笑了笑,“而且他也算不得是壞人。只算是個精明人罷了。他有自己的某些原則和小偏執。”

凃墨又想了好一會兒,茫然地“啊”了一聲。

實際上……還不是很能理解。

“你不是很能理解。”清水道人低嘆了口氣,“倒不怪你。你生在這樣的時候。接觸的人不算多,眼界算不得開闊。他的情感,這世界的大多數人都是難以體察得到的。”

凃墨將頭低得更低了。

“所以,如果當時你理解了他的這個想法,就會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他的私情很重。但不是兒女私情的私情。”清水道人無聲無息地走到屋子另一側的桌邊,拾起桌上隔著的銀釵,湊近燭台上的火光挑了挑燈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