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 苦衷

太上境界的強者,若想,幾乎可以做得到洞察身周一切。但這種事要費些力氣,李雲心並不常這麽幹。

好比他那個世界一個尋常人走在熙攘的街上,身邊有許多人來來去去、走路說話。眼中又可見到許多的景物,五光十色。但絕大多數時候並不會將那些話、那些景物往心裏去。只浮光掠影般地聽了看了,就從心頭滑過。

可若是想,有目的地、細細地聽,當可以聽得出許多信息。譬如身邊的兩位情侶在為什麽爭吵,打電話的那個人在談什麽事情。水果攤子旁挑揀梨子的那位婆婆看起來境況如何、那個小孩子身邊的中年婦女到底是他的媽媽還是嬸嬸。

可這樣一來是很耗心力的,太上境界強者對於身邊人與事的體察亦是如此——那並非一種本能,而是得動用神通的法門。

但今夜李雲心站在昏暗的街角,這樣做了。

他體察李淳風下榻的那座鴻泰樓中的一切,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

於是發現一件怪事。

他先清晰地聽到李淳風走路的聲音。從二樓一直走到一樓大廳中。接著聽到門簾被挑起來的聲音。這該是進了後廚。

他倒是可以“看”。

但李淳風是玄境,修為也算高深。玄境的修行人無法阻止一位太上去“看”去“聽”,卻可以有所警覺。

因此李雲心才選擇了“傾聽”這種最不容易引起注意的方式。

接下來,後廚中就沒什麽聲響了。可他此前已經曉得,裏面是有三個人的。

三個共濟會的人。

這是從他們閑聊的只言片語中得到的信息。實際上這三人說話已算謹慎了,從未直接提到“共濟會”的存在。

但兩個廚子、一個跑堂,從言語當中所流露的信息表明他們見多識廣,遠超正常人所能擁有的知識儲備,該是去過了多地方,在至少六個國家當中停留過。

而從另一些言語當中,又流露出對於“畫派”那些人的不屑——僅是一種微妙的情緒。

他們甚至還提到過“雲山之後”這樣的詞兒。盡管只提了一次便被另兩個人提醒、閉口不談了。

而李淳風進入後廚之後,四個人仿佛一同沉默起來。聲音變得低沉模糊,他只能捕捉到一兩個無關緊要的詞兒。其實若再運神通,倒是可以“聽”得清楚些。但李雲心意識到,有人使了某種手段。

一種……即便以他這樣的太上修為,都被制約了的手段。

李雲心微微一愣,迅速收回神通。

他原本站在巷口,身後有一塊光滑的青石。這種石頭在雙虎城中很常見,是人們歇腳的地方,約等於他那個時代路邊的長椅。

他就慢慢坐到這石上,便可以瞧見鴻泰樓的一角了。

沉默片刻,他低聲說:“李淳風啊……”

早該想到事情的蹊蹺——早在幾天前、甚至更早的時候。

打白閻君露面開始直至現在,他從不曾有過“主動與那邊的人聯系”的權利。

原以為都是如此,後來知道李淳風可以的。到現在他成了他們口中的“救世者”,似乎也依舊被排斥在外。

這意味著一件事:那邊的人或許有派系、意見不統一。

因為無論他們想要做什麽,若統一了口徑,就用不著以這種法子杜絕自己可能探得更多信息的可能性。

他們之間的分歧者,是陳豢麽?

李雲心在夜色裏獨坐一刻鐘。將李淳風曾對他說過的話、白閻君、沈幕乃至陳豢對他說過的話都細細地想一遍。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先要對抗的是自己。是頭腦中一個徘徊不去的幽靈。

這個幽靈,脫胎於他同李淳風十幾年相處所漸漸培養出來的許多情感。這種情感,腐敗、惡臭。打降生時便是畸形而可怕的——他與李淳風共同創造了它。

可當時渾然不覺。甚至從那惡臭之中嗅出些香甜的味道。正是這種味道,遮住了他的眼、麻痹了他的理性。

若要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便是一次長達十幾年的情感暗示。這種暗示所產生的慣性,一直持續至今。

至少,一直持續到兩刻鐘以前。

他的理智被情感影響,在面對李淳風時失去警惕心。縱使心中有恨與怨言,卻總是忍不住地想要為那個人找一個開脫的理由、借口。這是因為他此世這具身軀的局限——叫他懂了許多事,也不得不承擔那些事所帶來的負面作用。

但在此刻,李雲心覺得自己明白陳豢在下午時所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了。

同時他開始想另一個問題——李淳風究竟是個怎樣的修為?

他沒有繼續“傾聽”下去,是因為感受到了禁制。但那種禁制似乎並非來源於“術”,而像是某種純粹的力量。

便好比一個修為高深的人可以收斂氣息,叫人看不出自己的深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