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道之音”(上)

稍微顯出老態的手指叩了叩一只香爐那渾圓的爐身。正在燃燒的香料被混合著玄妙法力的金屬聲震蕩,焚得愈發均勻,純透的香氣之中,就連一絲青煙也無了。

上好香料燃燒的氣味與滿屋子的書卷氣混雜在一起,讓人覺得提神醒腦,仿佛嗅到了“智慧”的馨香。算主這才收回手,將目光重新落在屋內上演的一處蜃戲上。蜃影當中,一個面如鐵石一般的男子,和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相對而坐。男人正在問一些看似毫無意義的問題,女人則在回答。咿咿呀呀的背景音樂聲很大,聽不清那個男人具體在問什麽。

——或許這就是“模糊”的手法吧?

戲外,算主希柏澈回憶起了自己尚未入道之時,私塾裏先生教詩文時說的。

這間書房並不只有算主他一人。另外幾個逍遙或接近逍遙的強大修士也在。他們或跌坐在地,或倚靠在桌子上,用一種閑適的姿態來看這一場蜃戲。

對於算主來說,現在的時間確實非常緊張。但是,他依舊不介意和自己的學生們一起坐下來休息休息,看一看最時新的把戲。

一張一弛,文武有道。只有懂得張弛之道,才能夠保持長時間的高效思考。

不過……

“現在的把戲,我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啊。”看得出,算主並不怎麽喜歡這一出叫做《銀翼刺客》的蜃戲。他視線的焦點雖然在這一出蜃戲之上,但是他的心卻不在這裏。他視線仿佛穿越了時光,看到自己剛入仙道,和師兄弟一起擠著聽說書的記憶。

“古怪。”他嘟囔著:“最近我是心神動搖了嗎?為什麽總是會想起這些?”

“老師。”何外爾擡起頭,對著算主笑了笑:“您似乎不大喜歡?拉著您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你不都占著我的地方了嗎?若是真不想打攪我,就不要在我的書房裏拉著你師兄弟看蜃戲。”算主搖搖頭,笑罵道。

蜃影之中,那個女子被認出了真身——她是一個極度仿真的傀儡人,就連記憶也得編織得天衣無縫。但是,那個男子——銀翼刺客的主角戴柯那近乎神棍一般的“問題集”,卻將她識別了出來。

幻化出的畫面之中,女子在尖叫。她的自我認知在崩潰。

何外爾別有深意的看了自己的老師一眼:“其實,這個蜃戲也是挺有意思的。”

算主看著畫面之中那個幾近瘋狂的女子,皺眉道:“唔……興許是我小時候不大興這種劇目吧?我是不大喜歡的。”

“您小時候可是連蜃戲都沒有呢。”何外爾笑了笑:“再說,我說的‘有意思’,也不是畫面好不好看、說的事兒是喜是悲。這個故事裏面混在的算學難題,我倒是挺喜歡的。”

“算學問題?”

“您等著看吧。”何外爾笑了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其他兩三個偷偷注視這邊的歌庭派大修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這些人,都是和馮落衣通過氣的。他們都知道,二十三問之中的第二問和第十問都被人解開了。但是,那個人解答的方式,卻並不符合算主的期望。對於算主來說,這有可能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戲外諸人心緒的小小躁動,沒有影響蜃戲的播放。很快,女主角雷瑞就退場了。而作為女主角“義父”與“制造者”的虛構的陽神閣閣主走了出來。他看著男主角戴柯,眼神深邃,笑容意味深長:“銀翼刺客,你知曉自我嗎?你洞徹自己的本心嗎?你有沒有試過問問自己?”

“問自己?”希柏澈憑著感覺找到了關竅,看了看自己的學生何外爾。何外爾沖著他點頭,表示這就是自己說過的那個“題目”。算主對算學也有自己的想法,很快就明白了這裏面的關竅。

“‘問自己’……哦,看起來這個蜃戲故事也不見得有多麽新,套路而已。這個號稱銀翼刺客的審官,多半也是一個傀儡人。”

“傀儡審官的那一套問題,號稱是可以分辨出一切傀儡人。那麽,他能不能夠分辨出自己呢?”

想通了這一關竅之後,算主輕笑搖頭:“外爾這孩子啊,就是愛小題大做。‘此言不真’的真假之辨,幾萬年前中古數家就有的老東西了。什麽‘有趣’的算題啊……”

算主的笑容,也落到了何外爾的眼中。這位逍遙修士將焦慮壓在心底,努力不表現出來,然後在心中沉思:“老師還是沒有意識到嗎……”

他不知道,算主心底,其實也劃過了一絲疑惑:“問自己……問自己……想到這個題目的時候,為什麽我會有一絲惶恐?”

蜃戲當中,銀翼刺客戴柯在心中魔障的鼓動下,坐到了鏡子之前,準備用那套“能夠甄別出一切人與傀儡”的問題集拷問自己的心靈。

一只纖細的手飛快的拂過茶壺。一泓清茶滿滿盈於杯中,竟高出杯口些許。茶湯構成的曲面微微鼓動,似乎還在沸點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