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青衿之宴

這確實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詩文本身是客觀的,但是“美”這種東西卻未必是客觀的。

這就是“所指”與“能指”的區別。

文字,或者說具有某種特定讀音的特定符號,這個符號的“結構”,必然是客觀的。

但是這個“結構”指向的“意義”,卻未必是客觀存在的。

就以“美”這個字作為例子好了。“美”,讀音為“mei”,筆畫為九,會意。金文字形,從羊,從大。這是一個客觀存在的符號。但是其意義卻是多變的,在不同的語境下會被賦予不同的意義,甚至產生新的意義。而且,這個相對的概念,在大多數情況下,卻是以來主觀的判斷。

也就是說,“美”這個文字是客觀的,但是其內容卻無疑是主觀的東西。

那麽,這個“文字”,到底是客觀存在的,還是依賴主觀意志才能存在的?

詩文也是一樣。

有一些“美”的感覺,是需要經過專門的培養才能感受到。白樂天崇尚“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且但求“老嫗能解”。據傳,樂天居士喜歡在路邊隨便抓個老太太念詩給她聽。如果老太太能夠聽懂,他才覺得這是好詩。因為樂天居士的作品,便是崇尚一種“無需訓練就能理解的美感”。

但是有著“詩鬼”之稱的李賀就不同了。同一個老太太,多半能聽懂白居易的《賣炭翁》,卻多半是聽不懂李賀的《雁門太守行》或是《李憑箜篌引》。

對於老太太來說,李賀的《雁門太守行》、《李憑箜篌引》多半是沒有什麽美感的【音律上的美感可能會有一些】。

可又能因為這一個老太太的判斷,而定義說李詩不若白詩美麽?

不可能的。

這也是為什麽審美會出現巨大分歧的原因。每一個人的客觀條件不同,思想不同,對“美”的感受與解讀就不同。

“陽春白雪”和“下裏巴人”,就因此而來。

哪怕是同一個集體,也會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分歧。

從這樣來看,“美”就是一個非常不客觀的概念了。根本不存在一個客觀的結構,可以讓所有第一眼看到它的人都冒出“美”的感受。

但是,每一個具備知性的個體,卻又都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判斷“美”與“醜”?

古怪,很古怪。

“也就是說,能夠以‘美’評判一首詩文成就高低的,就必須是具備主觀意志的東西”王崎道:“換句話說,我懷疑文道具備常規意義上的‘意識’,或者背後存在一個或者多個有意識的個體或群體。”

宋史君很自然的點了點頭:“我們也曾懷疑過,不過思路和師弟你不大一樣就是了。”

趙傳恩插嘴道:“王崎道友,我們之前也試過很多方法的。比如說,我們也試著用毓族語言喊過‘文道!我們是帶著善意而來的’,但是沒什麽用。”

實際上,這些征夷使都有過類似的設想,並想辦法在毓族看不到的宇宙空間或荒郊野外,以各種形式釋放自己“存在”的信號。只要那個“幕後之人”還能夠感知道這裏,就必然會知道這裏出現了一群天外來客,並且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就仙盟現在的“常識”來看,恐怕這個宇宙的絕大多數仙人都會覺得文道系統存在得不大正常。

而只要對方有交流的欲望,那就必然能夠與人族交流。

也就是說,那一支神秘的天眷遺族,要麽很少或幾乎不觀察這裏,要麽就根本沒有同人族交流的欲望。

“這就讓我覺得更有問題了。”王崎嘆息:“就是這一點,引出了新的問題,我死活也想不明白。”

宋史君看著他,問道:“我倒是覺得,這樣子可不是非常明白麽?”

“不,如果真的是以詩文的‘美學價值’或者‘思想價值’來獎勵文氣。”王崎低聲沉吟:“為什麽?為什麽會有人想要造出這樣一個機制呢?”

眾人面面相覷,沒能搞懂。

“我是說啊,留下這一套機制的人,到底想要幹什麽?為什麽想要發展出這樣的文化?”王崎道。

天人大聖構築的四十九道,其實也能夠窺探出一定的目的性。創聖的先天創生大道,連同其麾下的五德大道,是“趨向有序”的過程。無論是生命,還是走向融合的文明,都是天人大聖多喜好的。而寂聖的先天寂滅大道,連同其麾下的五運大道,雖然說是前者的反面,但是,卻具備“肢解原生文明,將生物納入泛文明圈”的功能,或許也有處罰違逆者的意思。

有生有滅,有前進也有死亡,有新增的,也有被舍棄的。這才是一個龐大系統的健康形態。

但是文道世界卻並沒有窺探到這種很強烈的目的性。至少在王崎看來,任何道德,任何制度,都是具備時效性的。萬年前的政令,自然不應該不加分析的施加在萬年後的政局上。但是,已經成為經典的東西,便會永遠成為毓族供奉的東西。從無抉擇,從無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