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非個性化理論

“多少明白了一點。”子虛易低聲說道:“左相所說的無法定論,我也算是心有所感了。”

“哦?”小王爺的語氣之中充斥著懷疑:“易兄你……真的明白?”

“不敢說完全明白。畢竟,左相大人將《文客章》的原稿給燒掉了。”子虛易說道:“偃人雲,先有文序而後有其詩,其實也不無道理。若是說,文字本身就沒有那樣排列的可能,那麽那樣的詩句就不可能成為詩句。因此,這麽說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有文字本身能夠那麽排,所以我們才能夠如此組織文辭,寫就詩句。”

小王爺嘲弄地說道:“原來子虛兄也就這般見地……那我且問你,有誰是如此作詩的?”

“是啊,沒有誰是如此作詩的,所以,任何毓族都會覺得,這個理論何其荒謬。沒有人會先將所有的排列列出來,然後再逐個挑選。因為,毓族文字浩如煙海,不可能被窮盡。”子虛易道:“我不精於算學,小王爺大可找家裏的賬房先生算一算。”

那小王爺將信將疑,當即下令,找來了賬房先生,將自己的疑惑說了。

那賬房也是個精明人,立刻呼道:“回世子的話,若將所有的排列組合列出,那必然是大河沙數,多不勝數。在下光是報出那個數字,都得念上許久的經。”

“真有這麽多?”小王爺有些狐疑。

“世子,這裏可是得將文字總數乘算多次的,非同小可哩。”

小王爺將賬房先生揮退,道:“果如易兄所說,那麽……”

“是以,偃人的說法根本就不成立,乃烏有之說。”子虛易自信說道:“這是格物的道理,而不是寫文的道理。”

“格物的道理?”小王爺有幾分不解。雖然毓族也說“格物致知”,但是終歸是“不甚了解”,不能與人族相比。

“這是格物的道理。”子虛易笑道:“格物……我曾經讀過偃人翻譯過來的經卷。那些偃人覺得,有一個‘大道’在諸天萬物之中,而他們格物,就是為了要求這唯一正道。”

“唯一正道?哈?”小王爺搖頭,沒說什麽。

子虛易也說道:“我也覺得,這‘唯一正道’乃是胡吹大氣。但是,偃人終歸是有一點本事的。但是,將這一般道理冒冒失失的引入文道之中,就是他們夜郎自大了。”

“哦?這裏頭還有什麽說道?”

子虛易思考了片刻,道:“這麽說吧,偃人們格物致道,便好似尋訪古跡名勝,其功夫全在路上了,至於訪到的景致,是高山名樓,還是名不副實的草堂子,都與他們無關了——功夫全在路上。”

“路上?也就是說,按圖索驥,最後找到了茅廁,他們也認了?”小王爺語氣之中滿是嘲諷。

“這總歸是需要一點氣度的……但是我想,偃人之中若是有大學之人,那麽總歸是會認的吧?”子虛易認真地說道:“若是要有與這種‘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的遊者所匹配的氣度,那應當是這樣的。但細細想來,也並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一生跋涉所經歷的目標只是一間茅廁。偃人……我多少有些不信呢。”

“但反過來說,吾輩著道德文章,功夫便全在文上——若是以名聲而論,我們便不是訪名樓者,而是起高樓者。樓蓋得怎樣,全在我們。”

小王爺點了點頭,繼而皺眉:“居然將士子與匠人相提並論?”

“不過是以名樓喻正道罷了。”子虛易依舊神色不變,笑道:“千百年來,文氣所鐘的匠作也不是沒有。若是匠心獨運,則必有回響。”

小王爺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這倒是那些偃人自取其辱了。這種東西,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為者,惑也;悅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實者,不信也。余重異族之文道,又嘉偃師能喜文辭,於是乎言’。”子虛易輕輕吟詠,並道:“左相的文章,我向來是極為佩服的。”

小王爺用手中玉質筆杆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道:“卻是我生出輕慢之心了,多謝易兄提點。”

“若真要說的話,倒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子虛易手點在額頭上,輕輕地說道:“若是如此說來,那麽……詩句之中,其實未必有詩人情感?詩句是‘客體’……詩句是‘客體’……非得有主體才能有客體……詩人作詩乃是因情而發?但是最終的詩句卻是客體?為什麽呢?‘情’之一字,在這個過程之中,又是什麽作用……”

若是王崎在這裏……好吧,就算王崎在這裏,恐怕也沒辦法想起什麽。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他都根本不懂相關的東西。

子虛易所說的東西,在地球上,被稱作“非個性化”——至少是非個性化的雛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