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結構的詩與詩的結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伴隨著提花機的紡織聲,幼帝還是昏昏欲睡。小王爺已經喝了三壺酒水。子虛易幹脆閉上眼睛,在心中背誦道德文章。而下面的毓族也交頭接耳,這只還有喝倒彩的。

只有宙弘光修養足夠,保持著淡定的表情。但是,他也不能理解現在施施然解釋這愚婦所用之物的王崎。

——這家夥,到底在想什麽……

“這紡機的功用與原理,想必我已經演示得足夠多了。”王崎指了指自己放在場上的那一台精致模型,然後扯下了一匹純透黑色的布匹——這布匹的每一根線,都是獸機關首尾銜接而成,再由紡織機織就。王崎抖了抖黑布,道:“想必陛下也能夠理解吧?”

幼帝原本盎然的興致現在已經消了下去。只見小皇帝面露困頓之色,道:“不過是紡織之物……若是你還要作詩,那便快一點罷。”

王崎點了點頭:“只是為了防止陛下看不懂,所以預先說了一下。”

“以織機為題,以農桑入詩,也是……極好的。”一個宦官不知為何,僵硬的勸說了陛下一句。

小皇帝點了點頭,又看向農部太禦:“平遠卿。王崎師手中布匹,若是以上好彩線織就,價值幾何?”

農部太禦掃了一眼,閉目沉思,道:“一錢十六匹。”

央元星上,淺層黃金礦脈較為豐沛但是銅鐵皆乏,因此沒有“銅錢”或者“鋼幣”的概念——換句話說,他們並沒有鑄幣一說。倒是隨著世代開采與黃金磨損,央元金價逐漸上漲,所以黃金依舊可以充作一般等價物。

而央元文人與凡人之間的“永恒階級”並沒有那麽明顯,因此,黃金的作用也延伸到了朝堂之上。

所謂“一錢”黃金,就是將大約兩克重的黃金鑲嵌在木質圓片的中央,並印上官方印記,以文氣作保。

皇帝笑了:“若是巧手為之?”

“不知‘巧手’如何定義。若是尋常巧婦所做花布,市面上可有一錢三匹到一錢一匹不等。而江左織造莊,則有三錢一匹的上品,專供富足之家。而微南秀坊所造,則有一兩一匹的上上之作。而皇家秀坊所產貢品,一金一匹。”

幼帝挑釁似的看向王崎:“你可知曉了嗎?”

王崎失笑,道:“什麽?”

“若是將造織機的心思放在磨煉技藝上,卿手上的布匹,可就不至於做工如此粗糙了。”

王崎點了點頭:“我所展示的,確實是下品。當然,還有上品。”

說話之間,提花機的輪廓稍稍模糊的一瞬間。然後,一個更大的提花機出現在眾人面前。

王崎道:“此種織機所織就的布匹,精美程度卻不是織工決定,而是紋版決定的。只要織機足夠復雜,紋版足夠繁復,那麽便能夠織成更好的布。”

說話之間,獸機關構築的織機已經織出了一匹布。王崎抖了抖,道:“請太禦大人再看。”

“一錢三匹。”

王崎點了點頭,揮了揮手。提花機輪廓再次模糊。然後,更加精密的儀器出現了。

王崎抖了抖新布,看向農部太禦。平遠大人沒有含糊,直接報出結果:“兩錢一匹。”

王崎點點頭,提花機再變。又是一匹更精美的布。王崎看向農部太禦。但農部太禦卻沉吟了起來。

“平遠卿?”小皇帝有些奇怪:“怎麽了?”

“回陛下,這布……”農部太禦面露為難之色:“王崎師這布,單以織工而論,便已經有了一兩一匹的資格。但是一兩金一匹的布帛,卻斷斷不會用如此……如此粗俗的紋樣……”

王崎瞬間明白,這卻是設計比不上織工了——畢竟那就不是他的領域了。他也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散了提花機,道:“陛下,方才我所展示的三種布,都是由同一種織機織成,只不過每一種織機都比前一種復雜一些。可究其本質,也都是同樣的——是也不是?”

小皇帝這一次卻是望向工部太禦:“篤機卿?你可來看看?”

工部太禦乃是台學大家,精善這種技巧。他方才目睹了王崎的三台織機,高聲道:“卻是一脈相承。”

“精彩!”此時鼓掌而贊的,竟是王崎身後的子虛易。他站了起來,一臉七色,道:“想不到這小小織機之中,也有這般道理。腐朽神奇,神奇腐朽,本就是一脈相承。這天下之人,不管才能如何,其本質竟也相若。若這就是王崎師的道,那在下佩服。”

王崎一臉懵逼,總覺得對面是閱讀理解做多了,完全會錯了意思。但子虛易卻將王崎懵逼的表情當做是默認——沒辦法,毓族和人族的面容相差太大,表情語言也是南轅北轍。王崎不會讀毓族的表情,反過來也是一樣。

子虛易高興地說道:“愚兄詩興來了,胸中此時已經有了一首詩……若是王崎師待會沒有做出合心意的詩,便用明月之墨將我這首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