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如火如荼

王崎的通曉語言,卻並非自己習得,而是來自於美神的饋贈。他只能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或者反過來,知其所以然,而不知其然。

他算是理解了語言的一些核心觀念——因為這些本身就能夠和數學相聯系。

這是一個清晰的脈絡。對於王崎來說,就好像有一條枝幹,支撐著這一門學問的發展,而且它清晰可見。

但是,他卻沒有填充這個“骨架”的材料。

他對“語言”本身的認知,還是不足。

所以,他某些方面,需要求助於毓族。

但是,這卻不是學習毓族的文字學。

因為,毓族的文字學,還是與訓詁為主。

所謂“訓”,就是以就是通俗的話去解釋某個字的字義,“詁”就是用當代的話解釋古代的語言。

在習慣了白話文的今人看來,唐宋駢文便算是晦澀難懂,而在唐宋人眼中,先秦古文,一樣的詰屈聱牙。語言是一直在變的,所以,古文總是需要今人重新解讀。

但是吧……

這依舊屬於從歷史的角度去解析文字。

王崎想要的不是這樣。

實際上,他的目的,是將自己半成品的語言學,交給一個毓族,然後,自己再和這個毓族相互學習,以完善這一門語言學。

毓族算是他能夠找得到的文青種族裏,脾氣最好、最好學、又很好控制的了。

他很放心這種合作。

子虛易卻誠惶誠恐了起來:“這……王崎先生要做的,是千秋功業……”

王崎一愣:“居然只得千秋?”

喬姆斯基對人類認知的改變、對人類思想的改變、對世界本身的改變,甚至超過了絕大多數哲學家。而一旦王崎完成了這一項成就,收益的就不只是萬法門,還有天靈嶺、千機閣乃至於全人族。

甚至整個符篆系統、法術系統都要重新寫過。

這又哪裏是“千秋功業”了。

“卻是我的不是了。措辭不當。王崎先生要做的,是萬世不易的功業。我參與其中,是否……”

王崎揮揮手:“你再多尋幾個對語言學有興趣的毓族也很好。我只想要完成這一門學問,別的沒什麽要求。”

子虛易自然是拜謝不提。

數個時辰之後,他又尋來了幾個毓族。王崎對他們都有印象,大約是同一批的舉子吧。

這些舉子當初也參加與那一場禦前宴會,對王崎“以明月為墨”的氣魄印象深刻。

有一名舉子戰戰兢兢地問道:“當初先生說,字也是物,可以用格物的道理來研究……這就是格物的道理嗎?”

王崎點了點頭:“自然是了。”

幾名原毓族舉子,幾乎痛哭出來。

他們終於學到了將自己族群打入地獄、但也同時打醒的那一門學問。

王崎卻不想這些。

他知道,自己當初,也不過是“隨便玩玩”而已。就算那個“終極吟詩”,也只是加上一點深度學習的基礎算法。

距離數學層面的語言學,還有十萬八千裏的距離。

他接下來,卻是需要認真面對這一點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基派陷入了異常的忙碌之中。

往日,基派的研究者們是被自己的狂熱所驅使。而現在,驅動他們的,除了求知欲之外,還有一股莫名的緊張感。

龍皇的預言,就好像是一頭追趕在他們身後的無形鬼物,明明能夠感覺到其存在,但是無法感知,無法對抗,無法表述。他們也只能一點點加快速度,好讓那頭鬼怪追不上自己。

但是他們偏偏自己清楚,那鬼怪,注定會追上他們。

王崎除了參與基派的日常討論之外,就泡在毓族聚居地那裏,偶爾也帶陳由嘉一起過去。王崎打算將“實踐”的這一塊交給陳由嘉處理——包括創造新語言之類的。

而他則是專注於理論。

雖說算器的語言和自然語言根本不相同。就比如說,自然語言之中,最有趣的語法是上下文相關語言的語法,而算器語言之中,最有用的卻是上下文無關語言的語法。但是,這兩者終歸都是“語言”——並且在地球,這一門理論,也算是計算機科學之中發展得比較好的一支。

陳由嘉足夠勝任這一部分。

而他在做這些的同時,也在著手尋找另一個前世只是聽說過的東西“字問題”——判定任何兩個給定的詞語,是否可以通過使用一個特定語法中的產生,而互相變成對方。

這個問題與函數、集合都有聯系。這是語言學與純粹數學的接合點。

比如說,許多代數結構以產生的形式自然地表達了自身——比如,群與半群。

這個“表達”似乎就像我們傳達著一個語言學的概念。

半群是群的弱形式,對半群中的每一個元素而言,求它的逆存在是不可行的。而地球的數學家,曾經對半群的字問題進行過研究,並判定半群的“字問題”算法並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