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形式語言學

最終,太仆風澤叫來了子虛易。

“喲,子虛老兄啊。”王崎點點頭:“又見面了。現在,毓族最擅長文字學問的,是你啊?”

“不過是從小惜字愛字,所以對字有了些許理解,用以作詩作文而已。”子虛易謙虛笑道:“都是微末小道。”

子虛易算是這些毓族遺民之中最上進的一個了。他學習人族知識、學習算學非常努力,甚至對人族語言的掌握都非比尋常。

之前王崎編寫算學史的時候,也找他合作過,偶爾也來毓族這邊抓壯丁,讓子虛易代筆寫一些零碎的東西。

他卻沒有料到,子虛易居然還是毓族現在僅存的文字大師。

子虛易卻將王崎引到一處地下室。這裏放滿了書籍,都是文器。子虛易道:“在大撤退的時候,陛下著我們將這套文王一脈代代相傳的天家字典也帶上。這卻是毓族最全的字典了。若是先生真的有意想學,這裏是最好不過了。”

王崎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很好……”

子虛易道:“先生想要學什麽?訓學?詁學?還是……”

“你們怎麽都是從這一套開始的啊。”王崎揮揮手:“不,學肯定是要學的,但是,在學之前,我卻是要問你一個問題。”

子虛易一愣:“先生請說。”

“你知道語言的‘所指’與‘能指’嗎?”

這一問,卻是地球上每一個語言學專業的大學生,在大學之後的第一課所學習的。

它的根源,是瑞典語言學家費迪南·德·索緒爾——也就是現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索緒爾的《一般語言學教程》,徹底改寫了“語言學”這一學科的存在形式。在索緒爾之前,語言學的研究,就是歷史、語文、比較研究的範疇。而從索緒爾開始,語言學家開始研究自言語言的結構。

《一般語言學教程》,講的就是研究自然語言結構方法的基礎。

語言是一個雙面體系。一個詞匯,存在一個所指,一個能指。“所指”指向的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能指”指向的,是這個詞匯的語言。

在索緒爾看來,世界上,存在一個集合。這個集合內的每一個元素,都與客觀世界的一個或數個概念相對應。而任意一種語言的每一個詞匯,都與這個集合之中的一個元素相對應。這種觀念近似於柏拉圖的“理念世界”觀。

在索緒爾這裏,語言的“結構”是一個客觀存在的事務。

這就是“結構主義”——區別於布爾巴基學派數學層面結構主義的,語言學的結構主義。

正是有了這些基礎結構,具有公理性質的數學概念,也就自然而然的導向了索緒爾的那些思想。

有可能將語言活動,簡化成根據一些形式規則而產生的符號串,並且符號以一種慣用又任意的方式與含義聯系到一起。

實際上,機械語言的運用,就是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之下完成的。

不過,在這個世界,這種觀點很難在文明的早期被提出來。

因為,在這個世界,修士的行動能力非常強大。就算是文明早期,修士也足以承擔“交流”的任務。一個種屬、一個文明之內,頂多只有兩三種語言,余下的都是方言。

少了這種不同語言之間的對比,想要悟出這一重,卻是要難了很多。

而且,一般情況下,也沒有必要做這種思考——畢竟,一個文明也才一兩種語言而已,學一個就得了。

王崎就是因為有心“結構主義”,所以在人族與萳族接觸的那會兒,就拋出了這個結構主義語言學。

實際上,萳族的結繩記事,也可以分為“所指”與“能指”。“所指”是繩結的意思,而“能指”,則是繩結在三維空間之中的結構,以及其代表的語音。

即使是在萳族語言上,這一點也依舊成立。

在聽完王崎講述這“所指”與“能指”的道理、接受了“符號學”的思想之後,子虛易幾乎拜服在地上,羞愧道:“空讀了幾十年的書,習了幾十年的字,卻連這‘符號’的精義都不明白。若不是得王崎先生點撥,怕是要眾生蒙在鼓裏……愧殺我也,愧殺我也啊!”

王崎一口老血卡在喉嚨裏:“子虛老兄啊,你不要這樣一口一個愧殺我也,這樣搞得我很難學習啊!”

“這,學生還有何臉面教王崎先生?”子虛易道:“不敢貽笑大方……”

“怎麽是貽笑大方呢?”王崎道:“論對文字理解的廣博,我真的不如你們啊……”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子虛易道:“王崎先生已經深諳文字之至理,又何必舍本逐末,來求訓詁之法?”

“誒,我說你們毓族文字學是不是除了個訓詁就沒別的了?”王崎不樂意了:“我怎麽就‘深諳文字之至理’了?自己有多大口氣我自己不比你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