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甜與否,人生幾何,枯骨見,生死無言

“小道爺說我這棗子賣的賤了,是覺著品像上好,不該如此低廉,然而我賣這棗子,其實與小道爺的修行也有些相似來著。”

“那些個棗販擡了價錢,但我這裏依舊如此,這棗又大又甜,人吃了啊,臉上紅艷艷,心裏暖和的緊,這樣我就心裏舒坦。”

屈子力指那紙袋,連道:“小道爺可嘗嘗,甜著呢!”

李辟塵沉吟,再看這白骨,於是伸出手,從紙袋中取出一枚棗子,放入口裏,只這一瞬,那紅塵赤棗化了幹凈,刹那後,立有百味頓生。

這顆琉璃人心、紅塵赤棗,那滋味如百花成蜜,其中心酸樂苦一股腦全都湧出,不消片刻,這些味道盡數散去,只留那膩人之甜。

人生幾何,行走一生,終是苦盡甘來。

“甜,真的甜。”

李辟塵開口,又取出一枚紅棗,放入口裏,只消這下,那棗子便化了紅塵氣去,又有一股滋味湧動,此時細細品嘗,與前一棗又有不同。

這枚紅棗之中,那甜氣芬芳,似有似無,淡淡如香。

甘之如飴。

若說前者是轟烈的愛,那這一枚便是帶水的親。

“不一樣,真不一樣。”

聽李辟塵說話,屈子力笑的開顏,待半晌,李辟塵從袖兜裏摸索一番,掏出五個銅板。

屈子力笑著收下,與李辟塵告別,錘了錘肩,這兩臂伸展,蹲下去,把那兩擔紅棗再挑起,身上衣衫雖然破爛但仍舊幹凈,那兩腳穿著草鞋,步履蹣跚。

燈火下,有風輕起;倒影處,白骨挑山。

一副踉蹌白骨,擔起半世紅塵。

李辟塵看著屈子力遠去,再擡頭,皓月當空,卻也有烏雲盤踞;星辰稀稀拉拉,東一顆西兩處,刻在夜幕之中,放螢火光華。

紙袋被李辟塵遞出,放在遊道行身前,後者微愣,便知曉其意,於是也伸手去,取了一顆紅棗吃下。

一棗入口,化作塵氣,散去無蹤。

且不過兩三息,遊道行全身僵硬,再刹那,兩眼之中泛起淚花。

“真甜啊……可是怎麽又有些澀呢……”

“不對不對,還是甜……好甜……”

他不為仙身,但也是修行中人,此時吃了這紅塵赤棗,卻是如雷似電直擊心田。

過去種種,苦樂相伴;壯志淩雲,豪氣沖天。

遭逢大變,逐出仙山;紅塵廝混,墮入人間。

“走吧。”

李辟塵開言,這一聲如雷空響,喚人心神。遊道行恍然夢醒,這才牽起馬來,與李辟塵一道而走,然那渾濁兩眼之中仍有晶瑩。

“這棗子,凡人吃了沒有甚麽,然我等修行人中,若是吞下,便會勾起塵世諸憶。”

“紅塵赤棗,煙火百味、如血如心。”

李辟塵踏著步子,遊道行恭敬聆聽,此時待李辟塵講完,才開言去:“這般講,這些棗子都是他大願所化!眾生一念,化這兩筐紅棗,半世紅塵?”

“這般人兒,如何就這麽死了?這一念去,幾乎引動人間,已通了仙天!”

遊道行面色復雜,末了重重一嘆。

二人一馬隨著屈子力而走,行至極遠,這一路上,雞犬不聞,至兩個時辰,夜幕已深,屈子力兜兜轉轉,這才回到故家。

白骨巍巍,土屋破落,屈子力打開門來,把那一擔紅棗放下。

屋內,一尊木椅古舊,上面坐著一位老人,雙眼微閉,神態安詳。

“娘,我回來了。”

屈子力笑起來,那位老人似被驚醒,這時候也擡頭,見到屈子力,那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笑容,張了張口,只是喚了一聲孩兒。

這土屋裏還有個灶火,旁邊還有個破缸。

屈子力把老娘扶到床上,這木床破爛,老人坐下,屈子力便為她拿捏身軀,同時面色溫和,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事情。

“娘,今日這棗子,賣了半擔,可不少了。”

“娘,今日我遇那面館哥哥,他又與我說些活計之事。”

“娘,今日我在那橋上,見到那騎馬的官加,腰佩長刀,高頭鐵冠,好不威風。”

“……”

“娘,今日晚回,我在那街口遇到了個小道爺。”

“那小道爺長得真好,一看就是個不凡的人兒!他遠道而來,只在那處等我,為的便是買二兩紅棗,娘,我這棗子,也出了名氣呢。”

“這小道爺又講了些話,說甚麽棗如人心,嘿,我且權當他是誇贊!”

“娘……你睡吧,明早我喚你。”

屈子力說著話,那老人則早已閉上眼睛,躺在破床之上,這時他卻渾然不覺,那土屋的門已經打開,有兩個人站在那處。

只道仙家不肯言,卻說凡人如何見?

然屈子力早已不是人了,他已死。

李辟塵與遊道行站在門中,前者面色冰冷,後者卻是渾身哆嗦。

“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