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4頁)

曹心立一怔:“我們礦上的事,你咋知道得這麽清楚?”

曹務成笑了:“我是幹啥吃的?商品社會,信息不靈還行呀?都像你們國營企業這樣,賴在國家懷裏,糊裏糊塗吃大鍋飯,咱改革開放的偉大事業哪還會有希望呀?!”

曹心立說:“我看,都像你這樣四處騙,咱改革開放才沒希望呢!不管怎麽說,我們只要生產就創造了價值。你們倒來倒去,創造了什麽價值?!”

曹務成連連擺手:“咱不爭論,不爭論,這次是你老爺子找我,不是我找你老爺子,你說咋辦吧!我幫你拆借高息貸款,你用不起;這布爾什維克的責任你又要負,咋解決這難題,你發話吧。”

曹心立一時竟不知該說啥。

馬好好像是曹務成肚裏的蛔蟲,已揣摸出了曹務成的心事,便說:“曹書記,我看,你們可以在石英石和瓷磚上做點文章嘛,賠點本賣嘛,只要價錢合適,我們聯合公司可以幫你聯系一下。”

果然,曹務成正是在打石英石和瓷磚的主意,馬好好話一落音,就接上來說:“市場經濟有市場經濟的規律呀。爹,你很清楚,讓我貼上高息借給你們10萬、20萬是不可能的。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們把手上300多噸石英石和所有瓷磚全處理給我,問題不就解決了麽?”

曹心立疑疑惑惑地問:“這些石英石和瓷磚我們國營企業都賣不出去,你皮包公司就能賣出去了?”

馬好好笑了:“曹書記,和你這麽說吧,在我們聯合公司就沒有賣不出去的東西。去年我們進了一批冷凍了八年的爛黃魚,不照樣賣出去了?!我們曹總本事大著呢……”

曹務成狠狠地瞪了馬好好一眼,馬好好識趣地打住了話頭。然而,已經晚了,曹心立那根階級鬥爭的弦繃了起來,愣愣地看著曹務成問:“小子,你莫不是想騙我吧?”

曹務成說:“這是哪裏話?我先付定金後拉貨,咋能騙了你?又不是讓你付錢買我的東西。”

曹心立還是懷疑,想了想說:“那我和肖礦長商量一下,明天答復你。”

正說到這裏,車隊隊長孫大林摸黑跑來了,氣喘籲籲地對曹心立說:“曹書記,壞了,壞了,大夥兒正在老煤場集合,十幾輛卡車都開出來了,要趁夜進平川哩。”

最擔心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曹心立臉一下子變得蒼白,沙啞著嗓子,焦慮地問:“肖礦長知道麽?”

孫大林說:“肖礦長已讓保衛科的人把三個礦門都封閉了,眼下正在老煤場做工人的工作。”

曹心立起身就走:“快去看看。”

曹務成忙說:“爹,你別去,鬧不好那些急了眼的工人會打你的!”

曹心立像沒聽見,三腳兩步出了門,去了礦上老煤場。

老煤場已是一片混亂。足有上千號人圍著十幾輛卡車和兩部破客車,等待上車往平川市內進發。最頭裏的一輛載滿人的破客車已打著了火,試探著緩緩往前開。年輕礦長肖躍進帶著礦辦公室的幾個幹部攔在車前,一邊隨著破客車的前行被迫後退著,一邊大聲勸說著什麽。

曹心立見這情形急了眼。他知道,只要這輛領頭的客車打開了通道,後面十幾輛車都會跟著沖出去的,封閉的三個礦門根本攔不住他們。而只要頭一批工人被趁夜送進城,群訪靜坐就成了事實。他這個黨委書記就失了職,就沒法向市委交待了。

沒顧得多想,曹心立便把擋在面前的人群撥開了,三腳兩步沖到破客車前,死死攔住破客車,竭盡全力吼道:“停下,都給我停下!有什麽話,你們找我這個礦黨委書記說!”

不知是車上的司機沒聽見,還是司機故意和曹心立作對,客車仍不停下,引擎轟鳴著,還在往前移動。曹心立兩手死死抓住車身,半截身子漸漸沒入了車身下。

身邊的礦長肖躍進和辦公室的一幫人都驚叫起來。

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客車終於停下了。

利用停車的機會,曹心立讓肖躍進和辦公室的同志幫忙,哆嗦著瘦小的身子,爬上了客車車頂,愣了好半天,才對工人們說了第一句話:“同志們,我們是產業工人,是國家的領導階級,咱再難也不能給國家丟臉呀!”

曹心立這話一說完,人群中當即有人亂喊亂罵,

“屁話!產業工人連飯都吃不上了,國家就不怕丟臉嗎?”

“真是的,還領導階級呢,我們連自己的肚皮都領導不了!”

“走,走,咱不聽曹書記的,他這官太小,說啥也沒用。咱找市委去,找郭懷秋去,問問咱郭書記,社會主義要不要保障勞動者的權利?社會主義興不興餓死人的?連大食堂都吃不上了,這還是社會主義嗎?”

曹心立心裏真難過,下面工人說的話,其實都是他想說的話。入黨40年了,黨委書記也做了18年,他哪一天不是在為國營的社會主義企業工作?他再也沒有想到,到頭來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國營企業,竟連工人的肚子都沒法管起來了。這都是咋回事呢?難道改革開放就是為了讓田大道、曹務成這種不仁不義的人富起來,而讓國營企業的工人餓肚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