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第2/7頁)

曹務平想了想說:“都有道理。謝書記自然有謝書記的道理,而吳書記也有吳書記的道理。”

肖道清說:“曹大市長,你別耍滑頭,你今天就和我說說心裏話好不好?”曹務平這才很誠懇地說:“真要說心裏話,我認吳書記的道理,不認謝書記的道理。為啥呢?因為吳書記的道理是立足於發展的硬道理。小平同志早就說過嘛,對於能源和道路,寧可欠債也要發展。你我都知道,平川的現狀決不是小打小鬧、修修補補能解決問題的,現在不拼拼恐怕是不行了。”肖道清說:“務平,我們是老同事,老朋友了,又都是大漠人,我有些想法也不瞞你。有個問題不知你想過沒有?這樣拼下去,拼垮了,他吳明雄下台,我們怎麽辦?做他這老頭子的政治殉葬品麽?”

曹務平驚訝地看了肖道清好半天,才說:“道清,你真這樣想?”

肖道清點點頭說:“務平老弟,我的眼睛不瞎,誰對我們年輕人好,誰是想利用我們年輕人,我看得一清二楚。我覺得吳明雄的可怕就在這裏,他拿黨的事業開玩笑,也拿我們的政治生命開玩笑!還口口聲聲唱著高調,說是對你信任,讓你有苦說不出。老弟,你可看清楚了,他吳明雄可不是謝書記啊!”

曹務平問:“肖書記,今天讓我來,就是為了談這個麽?”

肖道清發現苗頭不對,笑了笑說:“是的,就是想和你談談這個良知問題。你我都曾喝過大漠河的河水,大漠農民的生活狀況你我都是知道的,為了一個政治老人的野心,向經受了這麽多苦難的農民搞這種攤派,我們於心何忍?”曹務平提醒說:“肖書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根據市委常委會決議,大漠只搞以工代賑,沒有以資代勞的任務。那麽,讓大漠的農民同志為改變自己的命運出點力,流點汗,有什麽不可以呢?你可以問一問劉金萍,我們大漠的父老鄉親盼望的是什麽?”

肖道清可沒想到不管水利的曹務平會對水利的專項決議記得這麽清楚,一下子窘住了。

曹務平卻又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道清,我們確是老同事,老朋友了。而且,在好幾年中,你還做過我的直接領導,給過我不少幫助,你今天能不能虛心聽我幾句話呢?”

肖道清不想聽,可卻又不能不聽,便木然地點了點頭。

曹務平說:“道清,你能不能不要想得太多,能不能就把身家性命押上一次,真心實意地支持吳明雄,把水利工程幹好呢?你知道的,我和吳明雄沒有任何淵源關系,我尊敬他,支持他,願意一天只睡幾小時陪著他拼,就是因為他心裏除了工作再沒有別的,就因為他在為平川人民幹大事,幹難事呀!”

肖道清搖了搖頭,說:“不對,我們的吳書記想為自己樹碑立傳。”

曹務平說:“退一步說,就算是這樣吧,也不能說就是壞事,這總比不做事還想樹碑立傳的人要強些吧?總比抓個廁所問題就滿世界吹,就名揚全國,要紮實得多,光彩得多吧?”

肖道清有些惱火地問:“你在影射誰?”

一向小心的曹務平,這回卻一點不怕,很平靜地說:“我沒影射誰,只是在說一個事實。這個事實證明,吳明雄實在是個傻瓜,太不會做官。可恰恰因為這樣,他才具有了那些聰明官僚所不具有的魅力,一種人格魅力。道清,你再往深處想想,是不是這回事?”肖道清知道完全談不下去了,面前的曹務平和大漠縣委書記劉金萍一樣,都已成了吳明雄意志的忠實執行者和追隨者,昔日那個帶著大漠色彩的幹部圈子已無可奈何地分化了。

在這天的日記裏,肖道清寫道:

“……必須承認,作為平川市委書記的吳明雄確實具有一些政治家的個人魅力。這個老同志在上台不到半年的時間裏,就能夠把相當一批大漠幹部和包括陳忠陽在內的許多雲海幹部籠絡到自己身邊,為自己的政治利益服務,應該說是一大奇跡。但構成這一個人魅力的基礎不是別的,而是權力。權力太奇妙了,掌握權力的人在利用手上的權力改變別人命運的同時,便為自己抹上了這種叫做魅力的騙人的油彩。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魅力就是權力。”

肖道清知道,根據當今權力遊戲的規則,當一把手主意既定時,常委會議也好,常委擴大會議也好,一般都不會出現什麽公開反對的局面。聚集在權力中心的人們不是隨著一把手的意志大唱贊歌,就是人雲亦雲跟著舉手,從本質上說,是表現了一種在權力面前的集體無意識。這時,頭腦清醒而又有主見的與會者想要改變這種局面是很困難的,他們表達不同意見的方法大都是婉轉地提出問題。而要想回避表態,擺脫未來可能出現的麻煩和責任就只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了。郭懷秋做一把手,討論上國際工業園時,肖道清曾有過一次出色表演,在會上洋洋灑灑談了半小時,竟讓包括郭懷秋在內的全體常委誰都沒聽明白他究竟是支持國際工業園上馬,還是反對國際工業園上馬。這次常委擴大會議也不出肖道清所料,會上會下幾乎只有一個聲音,參加會議的常委和有關方面的同志對吳明雄提出的“解放思想,負重前進,自加壓力,水路並舉”的口號,個個表現了異乎尋常的熱情,對鋪開攤子打一場人民戰爭,都一致支持。陳忠陽、曹務平這些人甚至說,“負重前進”,重從何來?重就重在歷史上的欠債太多,而歷史的欠債是要償還的,本世紀剩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今天如不抓住機遇,帶領平川一千萬人民拼一拼,打好這場世紀之戰,就將留下永遠的遺憾,後人提起我們時就會說,我們這些官僚全是一幫無能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