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鐘開泰就這樣成了組織部辦公室負責的。

這負責兩個字雖然既普通又平常,但這幾天鐘開泰卻明顯地感覺出了它們給自己帶來的某些變化。沒跟這兩個字聯系上之前,他這個副主任也就領導著小張,做點上傳下達的工作,匯總匯總情況,起草一些無關緊要的文稿,接待、處理一下基層普通群眾來訪、來信等不起眼的小事。現在不同了,不僅直接呈送給省委組織部和市委領導包括嚴部長在內的《組織工作簡報》要他編發,而且有了參加部分會議的資格,分管市直和縣區黨政官員考核任免的幹部一科、二科起草的任免通知要他核發,另外嚴部長要找部門頭頭談話什麽的,也由他出面具體聯系安排。連組織部的財權也掌握在了鐘開泰手上,領導用車得他派,哪個科室要購置辦公用品或出差什麽的開支要請他審批報銷。鐘開泰一下子從機關邊緣人變成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就是大權在握的幹部一科、二科的科長,平時根本就沒把他這個小小的辦公室副主任放在眼裏,現在因為有求於他,對他也格外客氣、笑臉相迎了。

鐘開泰的自我感覺好得不得了。有一陣,他甚至以為自己可以和幹部一科、二科的科長平起平坐了。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幼稚得實在有些好笑。

說來還得感謝那位懵懵懂懂的昏暮敲門的縣委副書記。那天晚上,鐘開泰和周春雨坐在客廳裏看電視連續劇《笑傲江湖》。本來鐘開泰對金庸小說和金庸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沒有興趣,但周春雨卻是個金庸迷,他只得奉陪著。正看得興味索然,忽然有人輕輕敲響了房門。這時已經過了10點,鐘開泰憑直覺,意識到這個時候來敲門的人肯定不是一般角色。

鐘開泰在這棟組織部的宿舍樓裏住了七八年了,平時除了幾位親戚和不多的幾個要好的朋友來走走,其他人是難得邁進這個門的。就是這些親戚朋友要來,也會在9點以前,而且會先電話告知。鐘開泰不免暗忖,是不是自己在辦公室負責,有人求上門來了?有人求,才顯示得出自己的實力啊。鐘開泰一陣竊喜,從沙發上蹦起來,箭一樣射向門邊。習慣性地往貓眼上一瞧,但見明晃晃的樓燈下站著一位高高大大的漢子,手上還提著一個食品袋。

鐘開泰認識門外的漢子,是縣裏一個分管黨群的副書記,這段時間天天往組織部跑。據說該縣的縣長要進市裏某局當局長,他有心想頂替上去。鐘開泰心裏說,這個家夥真靈性,我一負責辦公室他就找上門來了,大概他是無法靠近嚴部長,才來走我這條捷徑。算他沒找錯人,安排他和嚴部長見一次面,我還是有辦法的。

人也就是怪,那些天天門庭若市的有權人,不堪忍受慣於昏暮敲門的人的滋擾,門上一有動靜就心驚肉跳,而像鐘開泰這類向來無人問津的邊緣人,忽然有人找上門來了,則不免浮想聯翩、受寵若驚起來。當下鐘開泰就感激地顫抖著雙手,將門打開,真誠地向那副書記笑道:“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大書記您哪,是什麽風把您吹來的?”

那位副書記當時就木了,愣怔著站在門口,像是從沒見過鐘開泰似的。事實是今天上午他還在組織部辦公室門口跟鐘開泰十分熱情地握過手。鐘開泰還以為他是膽怯,鼓勵道:“有事嗎?有事進屋說吧。”

這時對方才剛從夢中醒過來似的,輕聲咕噥了一句:“這不是鄧科長家呀?”然後悻悻地轉身,提著手中的食品袋下了樓。鐘開泰看得很清楚,那是兩瓶裝的精品開口笑酒。傻瓜都知道,酒盒裏絕不僅僅是開口笑酒。

那位副書記說的鄧科長,是分管縣區黨政官員的幹部一科的科長,他住在跟鐘開泰同樓層同方位的另一個單元裏。

這件事對鐘開泰的刺激可不小,此後的每天晚上,只要一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他就條件反射般從沙發上彈起,急步往門口方向沖去,快到門邊又猛地停下了。繼而在屋子裏不停地繞圈,像一只被敲昏了腦袋的鴨子。一直要等到那腳步聲完全消失,他才失望地回到原來的位置,慢慢平靜下來。

不過這件事也幫助了鐘開泰,他漸漸地冷靜了,開始對自己的地位重新進行評估。他又將嚴部長那天跟他的談話反反復復溫習了幾遍。嚴部長說過辦公室先由你負責,但也僅僅點了個先字,至於以後怎麽樣,他並沒有明確表態。在組織部待了十多年,鐘開泰也算是世事洞明了,懂得這就是常說的領導藝術,什麽話都留有余地,不會說得太死。其實嚴部長的意思已經很到位了,辦公室由你負責,但還不是負責人,更不用說辦公室主任了。這有些咬文嚼字的味道,但機關裏,尤其是像組織部這樣的部門,在牽涉到人事的時候,那些關鍵的措辭就這樣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