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範東陽來過幾次電話,都是說棗林經驗。他回荊都後,念念不忘棗林村,隨時都會冒出些新靈感,就打電話過來。朱懷鏡就坐不住了,非親自去馬山蹲幾天不可。

他本想圖清凈,不驚動馬山縣委,先去棗林村住上兩天,作些調查研究。想想又覺不妥。余明吾和尹正東終究還是會知道的,他們就會有想法。說不定《梅次日報》還會有新聞出來說他微服私訪。老百姓的政治理想自然是浪漫的,會說梅次又出了個清官,只怕在人們的口碑相傳間,還會敷衍出些帶古典色彩的故事,諸如斷冤獄、懲貪官之類。官場中人見多了把戲,只會說他作秀。老百姓說好說歹都沒什麽關系,怕只怕官場的流言飛語。他又的確想去走村串戶,最好在農家住上一兩晚。想自己在官場上泡了這麽多年,口口聲聲調查研究,卻從來就是只聽各級領導匯報,還沒有真正從老百姓那裏聽到過一句話。反復琢磨,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棗林村還是去,也告訴余明吾。不用縣裏來領導陪同,只請那幫寫材料的秀才去就行了。

余明吾接了電話,忙說:“朱書記,您聽我匯報,還是讓我陪著您去棗林村,開個座談會,看幾家農戶,住還是住到縣裏。農村條件到底還是艱苦,我們不能忍心讓您住在農民家裏啊。”

朱懷鏡笑道:“我朱某人怎麽就不可以住在農民家裏?我本來就是農民的兒子啊。明吾你也是鄉下人啊。我知道,這會兒農村就是蚊子多些,其他都好。”

余明吾還想勸阻,說:“朱書記,棗林村到縣裏又不遠,住在縣裏,不影響您的調研工作。我說呀朱書記,您就接受明吾的建議吧。”

朱懷鏡說:“明吾啊,你就別操心了。我是農村人,習慣鄉下生活,吃住都可以的。我又不是萬金之體,不存在安全問題。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我在棗林待過之後就去縣裏,同你碰頭。”

朱懷鏡執意要住在鄉下,余明吾也不敢多說了。朱懷鏡晚上打的電話,次日一早便趕棗林村去。隨行的只有秘書趙一普和司機楊沖,也沒有讓新聞單位知道。

驅車不到一個小時,就進入了馬山縣的棗子產區。四野盡是低矮的山丘,栽滿了棗樹。山丘間是開闊的田野,水稻正在灌漿壯實。轎車穿村而過,棗樹幾乎要掃著車頂。棗子還沒熟透,青白色的,綴滿了枝頭,棗樹便婀娜如垂柳。

很快就到了棗林村,遠遠的就見村口聚了好些人。近了,先是看見邵運宏和舒天,再就看見村支書。想不起村支書名字了,只記得小夥子人還精明。還有很多人,只怕是村裏看熱鬧的。

邵運宏迎上來,說:“朱書記辛苦了。”

“你們辛苦,下來這麽久了。”朱懷鏡說著就把手伸向村支書,“辛苦了,辛苦了。我同明吾同志說了,不要打擾你們。怎麽仍搞得這麽興師動眾的?”

村支書憨厚地笑笑,說:“余書記也沒讓我們做什麽接待準備,只是交代我們準備匯報,準備個座談會。怎麽安排,請朱書記指示。”

“我們走走吧。”朱懷鏡說罷,做了個請的動作。村支書客氣一下,就在前面帶路。邵運宏、趙一普、舒天他們緊隨其後。雖說是深入基層了,還得聽村支書的安排。要是憑著興致,或是真想看個究竟,想上哪戶人家就去敲門,說不定就會讓自己下不了台的。

沿路盡是看熱鬧的鄉親,朱懷鏡揮手向他們致意。鄉親們沒什麽反應,只是笑。有些女人見他笑了,竟往屋裏藏。朱懷鏡到底不算迂,揮手之間並沒有喊鄉親們好。不然,鄉親們沒有回答說首長好,那就難堪了。沒人事先打招呼,鄉親們哪知道回答首長好?

見了棟兩層的新磚屋,村支書說:“朱書記,我們上這戶人家看看?”

“好吧好吧。”朱懷鏡說。村支書就高聲招呼這家主人,說:“三砣,三砣,在家嗎?地委朱書記來看你們來了。”

一位西裝革履的小夥子出來了,伸出雙手拍著,說:“歡迎各位領導。”小夥子又回身朝裏屋叫道:“翠翠快開大門。”屋子正中的大門吱的一聲開了,一個女人微笑著說:“各位領導請坐。”兩口子都穿得整齊,像要出門做客。女人還描了眉,抹了紅,像鄉下唱戲的旦角。

這是農家中堂,好比城裏人的客廳,擺了些沙發和凳子。

入了座,村支書介紹說:“朱書記,這位是陳昌雲,村裏人都叫他三砣。三砣是我們村的能人,在外做生意,夏天做棗子生意,冬天做柑橘生意。別的生意也做,什麽賺錢販什麽。”

三砣老婆翠翠遞茶上來,朱懷鏡道了謝,說:“好啊。搞活農村流通,就靠你們這些能人。”便問他家幾口人,每年能掙多少錢,幾個孩子,上幾年級了,負擔怎麽樣。三砣一一答了,朱懷鏡點頭不止。邵運宏、趙一普和舒天他們則是不停地記筆記,還得不時點頭微笑。朱懷鏡揭開茶杯蓋,立馬就聞到一股菜鍋味了。想必女人是用菜鍋燒的水。他也只好硬著頭皮喝了口茶,點頭道:“好茶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