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朱懷鏡不想再在棗林村待了,也沒必要再去馬山縣城同余明吾、尹正東碰頭。次日一早,就起程回去了。臨行,叫了邵運宏來,交代了幾句,要他把好關,把棗林村的經驗總結好。他的表情其實也算正常,但余明吾和尹正東都感覺到他的不高興。誰也不好解釋什麽,誰也不知道要解釋什麽。看上去余明吾和尹正東也有些難為情,卻只好使勁兒賠笑,說些工作沒有做好之類的客氣話。朱懷鏡便爽朗而笑,說哪裏哪裏,很不錯很不錯。

朱懷鏡只能爽朗而笑,不然他的棗林之行就顯得荒唐可笑了。他的最後一個笑臉也安慰了余、尹二位,讓他們覺得面子上還過得去。讓大家都過得去,這是場面上的遊戲規則。朱懷鏡當然樂於大家都有面子。在路上,他打了範東陽電話。範東陽聽說他親自去了棗林村搞調研,還在那裏住了一晚,很是高興。既然範東陽也高興了,他朱懷鏡有什麽理由不高興呢?在棗林村被人糊弄的那些事,他不會向任何人說起。

回到機關大約是上午十點多鐘,他徑直跑到繆明那裏去匯報,說盡棗林經驗的好。這個典型是市委組織部長親自樹起來的,他是不可以講半個不字的。繆明聽罷,點頭稱許:“好啊,這個典型好。我們要認真總結他們的經驗,在全區進一步推廣。農村這一塊穩了,大局就穩了。”

中午回到梅園,劉蕓見了他,臉刷地紅了。迎上來接了包,替他開了門。一天一夜沒有見著小姑娘了,竟也有種特別的感覺。劉蕓給他泡好茶,問:“朱書記您換下來的衣服呢?”

朱懷鏡有些不好意思,說:“在包裏,肯定臭烘烘的了。”

劉蕓就笑了起來,說:“臟衣服就是臟衣服,沒什麽的。”

劉蕓對朱懷鏡的照顧越來越細致,人卻越來越害羞,進出總是低著頭。見著她,朱懷鏡有時也會惶恐,總覺得那錢的事應該對她有個交代。現在他隱約知道那錢是誰送的了,更應妥善處理好。不然,怕拖出麻煩的。

下午,朱懷鏡反復想了想,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匿名將錢捐給殘疾人基金會。保存好原始憑證,以備不時之需。萬萬不可付給廉政賬號。他打了劉蕓電話:“小劉,我是朱懷鏡。麻煩你個事,打聽一下地區殘疾人基金會的受捐賬號。你不要說是誰想知道。”

劉蕓聽了,一口應承了。過了十幾分鐘,劉蕓來電話,報了賬號。朱懷鏡說:“你可以請個假,來一趟我的辦公室嗎?好的,我等著你。”

從梅園步行到他辦公室,需花二十分鐘。劉蕓卻是十幾分鐘就到了,氣喘籲籲的。朱懷鏡笑道:“快坐快坐。不要這麽急嘛。”說罷就將空調溫度調低些。劉蕓卻有些緊張的樣子,不知朱懷鏡找她有什麽事。

朱懷鏡說:“小劉,我請你幫個忙。你很信任我,我也信任你。還記得那十萬元錢嗎?這錢現在還在我手裏,我一直沒有想到好辦法處理。我現在想好了,想請你幫我把錢捐給殘疾人基金會,化個名。”

劉蕓雙手微微顫抖著,眼睛睜得天大,望著朱懷鏡。朱懷鏡回身從文件櫃裏取出那個紙袋,放在劉蕓面前,說:“你點點吧。”劉蕓說:“不要點了。我寫張領條吧,回來再把捐款憑證給您。”

朱懷鏡說別太認真了,劉蕓卻硬是要寫領條。寫好領條,劉蕓又問:“朱書記,寫什麽化名呢?”

朱懷鏡想了想,說:“隨便,就叫洪鑒吧。”說罷就寫了“洪鑒”二字,放在劉蕓手裏。又叮囑道:“小劉,此事重大,千萬保密啊。”

劉蕓點頭說:“我知道的,您放心。”

劉蕓走後,朱懷鏡就有事出去了。直到晚上,他才見到劉蕓。劉蕓將捐款賬單交給朱懷鏡,笑著說:“銀行工作人員都望著我,不知我是什麽人。”

朱懷鏡玩笑道:“什麽人?是我在梅次最信任的人。”

劉蕓臉又紅了,低頭說:“朱書記,我覺得……我覺得您好了不起的。”

朱懷鏡笑道:“傻孩子,我有什麽了不起的?”

“我很敬重您,朱書記,真的。”劉蕓說。

朱懷鏡仰天而嘆,說:“小劉,我很感謝你的信任。信任比什麽都重要啊。像你這個年紀,對社會的復雜性不應該了解太多。不然,會過早地變得沉重。你應該是單純而快樂的。”

劉蕓擡頭望著朱懷鏡,說:“朱書記,您別老把我當小孩。您以為我不懂的事,其實我懂。能得到您的信任,我真的很高興。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您不可以把錢明著交上去?”

朱懷鏡樂了,說:“你才說自己什麽都懂,怎麽又不懂了呢?我剛才不是感嘆信任的重要嗎?現在最難得的就是信任。我若是把錢上交了,會有種種不良後果。別的不說,至少有人會說,天知道他收到多少錢,上交個十萬元做樣子,只怕是個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