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繆明從市裏回來後,在走廊裏碰見朱懷鏡,只點了下頭,就將自己關在了辦公室裏。朱懷鏡頗感蹊蹺,想打電話問問情況。電話號碼沒撥完,卻忍住了。按說,繆明是同朱懷鏡商量著才去市裏的,回來後竟只字不提這事,其中必有緣由。

第二天下午,朱懷鏡有個事情需要匯報,去了繆明的辦公室。繆明客氣地請他坐,聽他一五一十地匯報工作,然後作指示,只是絕口不提上市裏的事。朱懷鏡更加不便問了,完事就想走人。

“市委很支持我們。”繆明突然沒頭沒腦說道,左手不緊不慢揉著肚子。

“那就好嘛。”朱懷鏡還想聽下去,本來站起來了,卻不走了。

繆明又馬上掉轉話頭:“煙廠負責人的事,有個初步意見了嗎?”

朱懷鏡說:“我正準備向你匯報哩。我同之峰同志商量過,之峰同志傾向於讓高前同志上來。高前是煙廠的總會計師,在廠裏幹了快二十年了,情況熟悉,很能幹。我讓之峰同志向你和天一同志匯個報,然後由組織部提出方案,地委盡快定一下。”繆明說:“好吧,盡快定一下。這次可要選準啊,不能再出亂子了。已經有好幾個很不錯的企業領導翻船了,往往是在五十五歲以上就開始出問題。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深思啊。”

朱懷鏡幽默道:“高前同志年紀同我差不多,才四十多歲,還可以幹上十幾年再去腐敗嘛。”說罷就收斂了笑容,搖搖頭,顯得很憂慮的樣子。其實他心裏沒有半點憂慮。不是不想憂慮,實在覺得憂也是白憂。這並不是哪個人本身的道德問題,按這個體制去辦企業,廠長經理們不貪才怪。

繆明這次上市裏匯報遭遇了些什麽事情,朱懷鏡無法知道。繆明不願多說此事,那麽至少此行不太順意。他含含糊糊地說句市委領導很支持我們,只怕是替他自己護面子,也想讓朱懷鏡別動搖了。看來,陸天一在市委領導那裏是大有市場的。

朱懷鏡其實早就想過,繆明是上任市委書記的“政治遺產”,現任荊都市委書記王莽之不會對他好到哪裏去。而陸天一卻是王莽之親自提拔起來的。要不是當初王莽之初來乍到,總得有所顧忌,只怕早就把繆明晾起來了。繆、陸之間,朱懷鏡對繆的感覺好些。他私下裏是向著繆明的,但不弄清市委意圖,他也不會魯莽行事。此等關口,倘若感情用事,就太幼稚了。靜觀其變,相機而行吧。

人的外相有時也很占便宜的。王莽之是個高嗓門的山東大漢,說上三句話就會打個哈哈,誰見了都會以為他是個心直口快的大好人。不過朱懷鏡早就不相信人的外相了,他在這方面是吃過虧的。早年有個同事,尖嘴猴腮,見人就笑嘻嘻的。都說尖嘴猴腮的人奸猾不可交,可他見這同事實在是熱情得不得了,便忘了防備。後來果然就被這人從後面捅了刀子。曾經還有位同事,慈眉善眼的,肯定是好人了,後來發現這人卻是地道的偽君子,背地裏專門弄人。

回到自己辦公室,趙一普送了個文件夾過來,說是幾個急件。朱懷鏡翻開文件夾,提筆批示。其中有個同公安有關的報告,朱懷鏡便想起前不久發的那個《關於加強賓館服務行業治安管理的通知》,就隨意問趙一普:“那個文件在下面反映怎麽樣?”

趙一普馬上就知道朱懷鏡問的是哪個文件了,回答說:“總體上反映很不錯。”

朱懷鏡擡起頭來,問:“怎麽叫總體上反映不錯呀?也就是說還有不同反映?”

趙一普臉陡然間紅了,忙說:“我表達不準確吧。各賓館以及廣大顧客都很滿意。但也確實有人講怪話,其實說穿了,也就是個別公安人員。不奇怪,觸犯了他們的切身利益嘛。”

朱懷鏡放下筆,靠在座椅裏,說:“將本職工作利益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股行業歪風,一定要刹!一普你說說,他們都有些什麽具體意見?”

趙一普說:“我也沒作調查研究,都是道聽途說。”便將在外面聽到的各種說法一一說了:“牛街派出所所長關雲,牢騷滿腹,有些話還說得很難聽。”

見趙一普欲言又止的樣子,朱懷鏡也不催他,只是毫無表情地望著他。趙一普卻更加急了,額上沁出了汗,後悔自己又多嘴了,卻不得不說下去:“他不知從哪裏知道,那個文件是您出的點子,說了您很多壞話。”

朱懷鏡不想知道關雲都說了他哪些壞話,只道:“由他說去吧。可也得我有壞處他才有得說吧?”

朱懷鏡批示完了文件,趙一普拿了文件夾出去了。朱懷鏡將門虛掩了,背著手在辦公室裏踱步。不知怎麽回事,這會兒他並不怎麽惱火關雲,而是對趙一普很不感冒。當秘書的,不能聽了什麽話都往領導耳朵裏灌,這可是大忌啊。朱懷鏡原以為這小夥子很不錯的,時間一久,就發現毛病了。心想還是趁早換了他吧。又想那關雲也的確是個混蛋,竟敢在外面說他的壞話。可礙著向延平的面子,朱懷鏡又不好將他怎麽辦。向延平坐在人大主任的位置上總覺得屈才,只要有機會,他就會盡量釋放一下能量,讓你不敢小瞧他。這次為逮捕鄭維明,向延平很做了一回文章。因為鄭維明是荊都市人大代表,梅次地區檢察院在收審他的時候,按照法律程序,建議荊都市人大常委會罷免了他的人大代表資格。但向延平硬是雞蛋裏挑骨頭,說地委領導研究收審鄭維明時,沒有同他通氣,人大的位置往哪裏擺。這分明是在問他向延平的位置往哪裏擺。只是畢竟鄭維明已是犯罪嫌疑人,向延平也不好鬧得太過分。可反過來說,為著一個貪汙腐敗分子,向延平都可以同繆明叫一下板,這人也就不太好惹了。朱懷鏡略一忖度,覺得向延平還是不得罪的好。得罪向延平一人事小,弄得向延平那個圈子裏的人都同他作對,那就不好了。再想那關雲一介莽夫,與其用硬辦法整他,倒不如采取懷柔政策。這種人,封他個弼馬溫,就把他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