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吃罷晚飯,朱懷鏡靠在陽台的躺椅上養神。有那麽一會兒,陽台上的光線說不出的柔媚,不知怎麽的,他就想起舒暢了,心裏便柔柔的,像有團濕濕的白雲在裏面繚繞。天很快就暗了,夜變得曖昧起來。窗外本是舒緩的山丘,種著些桃樹和橘樹,離房子稍近了些,白天臨窗而望會感到憋悶。天黑下來就好了,見到的是外面真實的夜,而不至於總望著別人家的燈火。他卻很少有時間這麽安靜地坐下來,想些奢侈的事情。他的腦子也靜不下來,讓他掛懷的事太多了。才想著舒暢,馬上又想到陸天一了,荊都那邊已來了電話,說是市教委主任段孟同志過幾天會來梅次,要給陸天一贈送一輛新車,據說是輛最新款的別克。陸天一賣車助教的壯舉,居然讓市教委領導大為感動。他們說,怎麽能讓堂堂行署專員沒車坐呢?教委砸鍋賣鐵,也要傾囊相助。其實教委何須砸鍋賣鐵?那個清水衙門富得流油!

突然來了電話,香妹叫了他,說是於建陽。朱懷鏡就有些不耐煩,抓起電話,鼻子裏輕輕喂了一聲。於建陽說:“朱書記好,我想來看看您,方便嗎?”

朱懷鏡說:“天天見面的,還沒看夠?有什麽事嗎?沒事就算了吧。”

於建陽從不在乎朱懷鏡話的輕重,重了只當是他倆關系隨便,好像他們已是人到知己言語粗了。“朱書記,有事向您匯報。”

“電話裏可以說嗎?”朱懷鏡冷冷的。

於建陽笑道:“還是當面匯報吧,就耽誤您十幾分鐘。”

朱懷鏡說聲好吧,不等那邊回應,就掛了電話。尹禹夫正好從琪琪房間裏出來,聽朱懷鏡接完電話,感嘆道:“朱書記真是清凈一會兒都做不到。當領導真辛苦啊。”朱懷鏡沒說什麽,苦笑一下。尹禹夫見朱懷鏡沒時間同他搭話,又進去了。沒過多久,於建陽就來了,還帶了個人來。是位年輕小夥子,還提著個禮品袋。“朱書記,這是我的朋友,小李。”人沒坐下來,於建陽先介紹了客人。朱懷鏡畢竟怕尹禹夫兩口子看著不好,就領他們進了書房,小李便遞上名片。朱懷鏡看了一眼,見上面印著“金字塔建築公司總經理李銘”,朱懷鏡心裏就明白幾層了。果然,閑話一會兒,於建陽就說:“小李搞工程講質量、重信譽,他想競爭煙廠工程。”於建陽畢竟不敢說請朱書記多關照,不過有些話原來就不必說得太透的,只需心領神會就行了。

朱懷鏡笑道:“想參加競標?好啊,歡迎。參加的單位越多,我們可選擇的余地越寬。”

李銘說:“不瞞朱書記,我擔心的就是競爭對手太多了。講企業資質,講技術能力,講信譽度,我都不怕。只是我們是新公司,知名度還不太高,這一點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自己冒昧,想請朱書記關心一下我們公司。”

朱懷鏡說:“小李啊,這個事是我負責,這不錯。但我只管大的原則,不管具體操作。你放心,只要你們競標有力,也是有把握成功的。請你相信我們的公正性。”

李銘說:“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不管李銘怎麽說,朱懷鏡就是幾句官話打發。於建陽便說:“不打攪朱書記了,您休息吧。”李銘也忙說:“打攪了,打攪了。”朱懷鏡指著禮品說:“小李,這個你帶走吧,別客氣。”

李銘就嘿嘿地笑,不好意思似的,望了望於建陽。於建陽說:“就是幾條煙,朱書記,您別太認真了,就當我小於送您的嘛。”

硬是推不掉,朱懷鏡也就不多說了。等他們走了,香妹過來收拾茶杯,順手將煙拿過去了。只一會兒,香妹叫道:“懷鏡,你快來一下。”朱懷鏡進去了,見香妹正拆著剛才李銘提來的禮品包,他立即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香妹唯恐尹禹夫夫婦聽見,輕聲說:“四條煙,裏面都是錢。”

朱懷鏡也不怎麽吃驚,只道:“今天倒是沒想到,哪有送錢還帶著個見證人的道理?你先數數吧。”

香妹埋頭數錢,朱懷鏡就在書房裏踱著步。心想於建陽白活三十多歲了,他只怕真以為自己在朱書記那裏很有面子吧?朱懷鏡平時對於建陽是最不給臉色的了,他卻總是嬉皮笑臉的。朱懷鏡最擔心的是有人去袁之峰那裏送禮。萬一有人擺平了袁之峰,而他朱懷鏡又要公事公辦,就麻煩了。不是他不相信誰,金錢面前,誰說得清呢?是不是打個電話給袁之峰,告訴他有人送錢的事?袁之峰知道他的態度硬邦,也就只好鐵面無私了。尋思再三,覺得不妥,管他怎麽辦,自己先硬起來再說。“二十萬。”香妹說。

朱懷鏡哂笑道:“倒也不多。”

香妹說:“還不多?是我十年的工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