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朱懷鏡從荊都回來,下了火車,正是上午九點多鐘。周克林親自到車站迎接,握著朱懷鏡的手,使勁兒搖,說:“朱書記辛苦了。”朱懷鏡笑道:“哪裏,你們辛苦。繆書記在家嗎?”周克林說:“繆書記不在家,到基層搞調研去了。”朱懷鏡“哦”了一聲,笑了笑,沒說什麽,就上了車。他想繆明帶著秘書下去跑幾天,回來又可以寫篇文章了。繆明這輩子只怕也會著作等身的。車進了地委大院,他不忙著回家,叫楊沖徑直送他去了辦公室。

周克林隨他進了辦公室,說:“朱書記,那個神秘的洪鑒,前天又捐款了,這次是十萬。昨天報紙發了消息,您看。”

朱懷鏡很是吃驚,拿起報紙看了起來。周克林察覺到他的異樣,也沒起什麽疑心,只是覺得奇怪,就說:“朱書記,您……您看這中間有什麽問題嗎?”

朱懷鏡笑道:“我發現不了什麽問題,只要是出錢做好事,總是好的。”他說罷又低頭看報。報道的題目弄得玄乎:“千面洪鑒,撲朔迷離——神秘的好心人再次捐款十萬元”。

……這次露面的洪鑒,是位令人尊敬的夫人。她也戴著墨鏡,將太陽帽壓得很低。銀行服務人員說,這位夫人始終沒說一句話,只是埋頭填寫單據……

不用多想,這位夫人肯定是香妹。朱懷鏡怕香妹誤事,心裏就有火。

周克林還沒走,他也不好表露。隨意扯了幾句,朱懷鏡突然想起範東陽送的畫,就問:“克林,梅次裱畫店哪裏最好?”

周克林白了半天眼睛,才說:“這個我倒想不起。我打聽一下。”

朱懷鏡從包裏取出範東陽的畫,說:“範部長送的。你拿去,找梅次最好的裱畫店裱好。”打開一看,皺皺巴巴的,很是不堪。範東陽的畫本來就不怎麽樣,就連周克林都一時找不到奉承話說了,只把頭左偏右偏,想看清上面的題詞。

朱懷鏡便說:“範部長的字和畫,都很有水平的,是上档次的藝術品。你別看這畫皺成這個樣子了,一裱出來,效果就不一樣了。”

朱懷鏡定了調子,周克林就說話了:“對對,這畫好漂亮。細細一看,還真像馬山縣的棗林樹。”

朱懷鏡聽著就有些哭笑不得。周克林突然臉色沉重起來,措辭也謹慎,說:“朱書記,向您報告個事。這次全市農業產業化會議代表來我區參觀指導,反映都很不錯。市裏領導也充分肯定了我們的成績。但是,會議剛一結束,怪話就出來了。地委幾個頭兒都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說馬山是假典型。怎麽回事呢?總有人唯恐天下不亂,硬是要制造麻煩。所以,我向地委建議,要在全區幹部群眾中間開展一場進一步統一思想的大教育。我們要把統一作為一種旗號,無論在什麽問題上,只要是地委定了的,只要是有利全局工作的,就要強調統一。特別是幹部,不能對上面決定了的事說三道四。”

這時,舒天進來,送來幾封群眾來信,中間就有周克林說的那封匿名信。朱懷鏡也不表態,只說:“知道了。”周克林點頭笑笑,出去了。朱懷鏡打開信看了幾行,臉色凝重起來。這其實是份傳單,題目很有火藥味:“勞民傷財欺上瞞下——馬山縣委、縣政府弄虛作假令人發指”。

……
一、“美居工程”成了“白色恐怖”。為了制造群眾生活水平大大改善的假象,縣委、縣政府一聲令下,要求參觀現場沿線的群眾都要將房子外墻貼上白瓷磚,說這叫“美居工程”。為此,政府給每戶補貼八百元。因為時間太緊,經費也有限,離公路遠些的房子就用石灰漿刷成白色。現在,上面參觀完了,戲也演完了,有的鄉政府就重新作出決定,要求每家每戶償還政府補貼的八百元錢。群眾負擔本來就重,還要強行收回原先補貼的錢,這是什麽道理?現在公路沿線農村一片白色,看起來很漂亮,卻是群眾的一塊心病。老百姓氣憤地說:這哪是“美居工程”?簡直是“白色恐怖”!
二、“專業棗市”實為“海市蜃樓”。會議期間,縣委、縣政府費盡心機,布置了一個專業棗市,號稱什麽“棗子一條街”,其實是天大的笑話。哪有什麽棗子一條街?每逢棗子成熟季節,外地做棗子生意的老板,都是開著卡車進村收購。更可笑的是,上面來人參觀的時候,棗子已快過季,鄉下已沒有多少棗子了。政府就花錢四處搜羅,好不容易收購了幾百斤棗子。參觀那天,政府安排一些村裏的黨員和幹部扮成賣棗子的農民,鄉政府幹部就扮成外地商人,裝模作樣地討價還價。為了掩蓋假象,他們苦心孤詣,不讓參觀人員下車,只讓車隊從市場慢慢開過去。只要有人下車,馬上就會露餡。原來,籮筐裏面都是空的,只是罩在籮筐上的篩子裏堆了十幾斤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