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3頁)

三、“產品陳列”原是“偷天換日”。馬山縣的棗子加工根本上不了档次,生產的棗子蜜餞又黑又硬,不堪入口。為了討上級領導歡心,他們將外地生產的名牌棗子蜜餞、棗子罐頭等棗子系列產品改頭換面,假充馬山產品,供上級領導參觀……

朱懷鏡看罷,手禁不住抖了起來。他相信檢舉信裏說到的樁樁件件,都是真實的。如今還有什麽怪事不讓人相信呢?想想電視裏披露過的那些荒唐事,就沒什麽不能相信的了。某地耗費巨資,將水泥裏摻上綠色,鋪滿整整幾個山頭,為的是應付上級綠化檢查。某地農村改了廁所後,不讓老百姓拉屎撒尿,得讓上級領導視察完了才準使用。

又被余明吾和尹正東耍了一次。他又能拿他們怎麽樣呢?這可是範東陽樹起來的典型,王莽之也大加贊賞的,他朱懷鏡自己也在中間插過手。他再如何氣憤,也只能打落牙往肚裏吞。信中總共列了十條,措辭激烈,甚至尖酸刻薄。看樣子這封檢舉信是熟悉情況的幹部寫的,這人只怕不太得志。這位幹部的年齡也許在四十歲以上,因為文章有“文革”遺風,處處帶刺,動輒十條。朱懷鏡心情很壞。討厭余明吾和尹正東,也討厭檢舉信的語氣。他不能對這封檢舉信作任何批示,哐的一聲鎖進了抽屜裏。

朱懷鏡中午沒有回去,陪市計委主任吃飯。下午下了班才回到家裏,香妹接過他的包,笑笑說:“聽說你上午就回來了?”朱懷鏡“哦”了一聲,沒說什麽,只問琪琪回來了沒有,他知道琪琪不會這麽早回來的,無話找話。

飯菜弄好了,要等琪琪回來才開飯。朱懷鏡獨自坐在書房裏抽煙,心情不佳。回到梅次,先是知道香妹擅作主張捐款,馬上又看到那封討厭的檢舉信。他忍住先不問香妹,看她自己怎麽說。如果她閉口不說,等睡覺時再去問她。

快七點鐘了,門鈴響了。一開門,琪琪低頭進來了。朱懷鏡笑道:“琪琪,爸爸回來了,你不叫爸爸?”

琪琪甕聲甕氣喊了聲“爸爸”。朱懷鏡應了聲,玩笑道:“我兒子是金口玉言。難得自己叫聲爸爸啊。”

吃飯的時候,朱懷鏡老想逗著兒子說話,兒子卻沒聲沒氣。香妹就望望朱懷鏡,撮嘴巴做眼色,要他別老說兒子了。香妹總忌著兒子,生怕兒子不高興。朱懷鏡便感覺一種酸酸的東西從鼻孔裏往上沖,只想長長地舒口氣。又不想讓香妹和兒子覺察到他的情緒,便將身子往後一靠,鎮定了幾秒鐘,忍住了嘆息。他有些傷感,他拿兒子沒有任何辦法。

吃過晚飯,尹禹夫兩口子就來了。朱懷鏡同他打聲招呼,就躲到書房裏去了。不斷聽得有人打電話來,香妹接了,都說懷鏡他不在家,你打他手機吧。他便想自己才回來,香妹不想有人來打攪吧。

香妹破天荒地泡了杯牛奶送進來。朱懷鏡覺得奇怪,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我老婆突然賢惠起來了,我都不習慣了。”

香妹撅了下嘴巴,也笑道:“你是賤吧?人家對你好,你還講風涼話。”

朱懷鏡想起個笑話,便說:“我有個朋友,他兩口子生活過得很有情調。他回到家裏,只要看見茶幾上泡著杯牛奶,就知道今晚有功課了。起初還覺得很甜蜜,心想老婆這麽體貼,又曉風月。哪知他老婆的癮越來越大,後來每天回家,他都看見茶幾上泡著杯牛奶。好恐怖啊。終於有一天,他受不住了,拔腳就往外跑,說,老婆,我們單位今晚通宵加班。”

香妹笑著說:“你們男人,就是沒用。沒女人,你們過不得;女人稍微厲害些,你們又喊受不了。你們只希望天下女人都為你們準備著,你們招招手,她們就來了;你們揮揮手,她們就去了。”

雖是玩笑話,朱懷鏡聽著也不太舒服。並不是香妹這些話有什麽不中聽,而是她身上散發著某種叫人不暢快的東西。香妹原是很順從的,不知受了什麽蠱惑,她現在總是拗著他。

朱懷鏡喝著牛奶,太甜了。卻忍住不說,畢竟香妹好久沒有泡牛奶給他喝了。香妹進門出門好幾次,忙個不停,沒有坐下來。朱懷鏡仍是克制著,不問她捐款的事。

很晚了,香妹穿了睡衣進來,說:“你該洗澡了。”看她這裝扮,知道尹禹夫兩口子早就走了。他便去洗澡。見香妹已替他拿好了睡衣,他心裏又軟軟的。洗澡出來,見香妹已斜躺在床頭了,翻著本雜志。燈光柔和,香妹頭發蓬松,很有幾分嬌媚。可他一上床,香妹就啪地熄了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剛才在他心裏慢慢升騰、彌漫的那種溫潤,頃刻間冷卻了,凝固成一團涼涼的、硬硬的東西,哽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