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邵運宏好幾次走到朱懷鏡辦公室門口,見他正忙,就回去了。看樣子邵運宏是想同他聊聊天。這次地委班子調整,雖說傳得很久了,消息卻是真真假假。一夜之間換了,下面的頭頭腦腦都覺得突然,有些手忙腳亂。

這天朱懷鏡想去黑天鵝休息,就叫上了邵運宏。邵運宏給繆明磨了兩年多筆尖子,沒有一篇文章過關,真苦了他。在車上,朱懷鏡玩笑道:“運宏,還得辛苦你替我寫兩年文章。今天我請你吃飯,就是這個意思。”

邵運宏大為感動,忙說:“哪敢啊,哪敢啊。說實話朱書記,我好幾次想找你匯報,就是想請你把我崗位換一下。這些年寫字寫得我太苦了。今天有你朱書記這句話,我就是當牛做馬也願意。”

朱懷鏡笑道:“文字工作辛苦,我深有體會。我也是幹這行出身的。運宏,我信任你,支持你,你就安安心心幹吧。”

說著就到了黑天鵝,劉浩在大廳裏迎候著。劉浩同邵運宏頭次見面,免不了客氣幾句。朱懷鏡說:“劉浩,你安排一下,我今天專門請運宏吃飯。我得靠他幫忙啊,不然開起大會來,我只好在主席台上演啞劇了。”

邵運宏像是嚇了一跳,忙搖手道:“朱書記呀,誰不知道你是出口成章,落筆成文?領導都是你這個水平,我們就要失業了。”

朱懷鏡笑了笑,說:“你的意思是,我的文字水平比繆明同志還高?”

這話就難住邵運宏了,叫他不知怎麽回答。既不能說他的文章比繆明差,又不能說他的文章比繆明強。若說他的文章比繆明強,豈不更是一個廢字符號就斃了秘書班子的文章?邵運宏臉憋得通紅,嘴巴張著,只聽得啊羅啊羅響,舌頭就像打了結。朱懷鏡笑笑,說:“運宏,我跟你說呀,對待文章,也同對待人一樣,要看得開。文章固然很重要,但眼裏只有文章,肯定是不行的。你放心,給我起草講話稿,我只是原則把關,其他的你說了算。”

邵運宏雙手打拱,道:“還是請朱書記要求嚴格些,怎麽能是我說了算呢?”

舒天插話說:“朱書記這是充分信任我們,鼓勵我們。我第一次替朱書記弄那篇文章,我自己知道並不怎麽樣,朱書記就很欣賞。我們下面這些人圖個什麽呢?不就圖領導看得起嗎?如果頭一次替朱書記寫文章,就被他罵得一文不值,只怕這輩子都找不到磨筆尖子的狀態了。”

朱懷鏡笑道:“小舒,你這就是只經得起表揚,經不得批評了。”

舒天忙說:“不是不是。朱書記說到批評,我隨便匯報個看法。有些領導以為批評就是罵人,其實不是。加上毛主席說過,要正確對待批評和自我批評,有些領導動不動就拿人訓一頓。話扯遠了。我說呀,朱書記對待官樣文章的態度,就是大家氣象。”

朱懷鏡笑道:“舒天不作批評和自我批評,只學著表揚人。你看,把我表揚得好舒服。”

菜上來了,朱懷鏡說:“劉浩,今天破例,我們喝點白酒。”

邵運宏說:“我不會喝白酒。”

朱懷鏡說:“寫文章的,哪有不會喝酒的?李白鬥酒詩百篇,蘇軾把酒問青天哩。”

邵運宏笑道:“朱書記這是故意激我。都說寫文章的能喝酒,其實是誤解。李白擅飲,有史可鑒。可蘇東坡並不會喝酒,只是在詩文中間豪放豪放。”

劉浩說話了:“邵主任你別引經據典了。難得朱書記破一回戒,你丟了小命也得奉陪。你的面子可夠大的了,上面來了領導,朱書記都只堅持喝紅酒哩。”

邵運宏把衣袖一捋,身子往上一直,說:“好!今天就把命賠上了!”

朱懷鏡搖頭一笑,說:“我們把命還是留著吧,黨和人民需要我們哩。酒嘛,能喝多少喝多少。”

斟上酒,邵運宏剛想舉杯,被朱懷鏡止住了。說:“運宏,你先別說話,今天是我請你。意思剛才說了,就是想請你再辛苦兩年。來,這杯酒先幹了吧。”

邵運宏本來還想客氣幾句,可是見朱懷鏡已幹了杯,忙仰了脖子喝了酒。舒天和劉浩也說借花獻佛,各自敬了邵運宏。楊沖要開車,不能喝酒的,也以茶代酒,敬了邵運宏。邵運宏果然不勝酒力,臉通紅的了。朱懷鏡又舉起酒杯,說:“其他幾位敬的酒,你喝不喝,我不管,我至少要同你喝三杯。”

邵運宏擡起手腕亮了亮,說:“朱書記你看,我手膀子都成煮熟的蝦米了。我真的不能喝酒。”

朱懷鏡笑道:“我積四十多年人生之經驗,發現喝酒臉紅的人,多半酒量特別大。因為紅臉就是酒散發得快。怕就怕不紅臉,像我越喝臉越白,醉死了人家還會說我裝蒜。”

邵運宏還想理論,朱懷鏡已舉杯碰過來了。他只得憨憨一笑,幹了杯。朱懷鏡見他咽酒時苦著臉,就說:“我們放慢節奏,吃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