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鄭維明的老婆郭月仍是四處告狀,已告到北京去了。北京通知荊都,荊都通知梅次,梅次便派人去北京,將郭月接了回來。說接回來,是客氣的說法,其實差不多是押回來的。北京是首善之區,豈容郭月這樣的人去哭哭鬧鬧?況且你男人不管是怎麽死的,總是個腐敗分子吧。可郭月只在家裏休整幾天,又會哭哭啼啼上北京去。梅次只好又派人去接。誰也不能將郭月怎麽處置,再怎麽不喜歡老百姓告狀,也不敢做得太過分了。不知何時是個了斷。

李遠佑又開始了新一輪告狀。法院判賠了他三萬塊錢,作為醫藥費用、傷殘補償和誤工補貼。可他還揪著不放,要求依法嚴懲毆打他的兇手,也就是幾位鄉政府幹部。事情就僵著了。朱懷鏡的態度很明確,要馬山縣委嚴格依法辦事。正是梅次縣級領導班子調整的前夕,余明吾能不能當上地委副書記,都還是個未知數。他就不敢不聽朱懷鏡的話。當然朱懷鏡也清楚,余明吾自有他的難處。

那幾位鄉政府幹部,也調整了戰術,以攻為守,開始為自己鳴冤叫屈。申訴材料滿天飛。為首的自然是向雲啟,他總覺得自己冤裏冤枉挨了處分。看著那些好像滿肚子冤屈的文字,朱懷鏡很是氣憤。這些人身為國家幹部,明明是胡作非為,卻還做無辜狀!可他也只好在心裏生氣,批示還是要寫得四平八穩,請有關部門認真調查。他畢竟沒有親自去調查,不能憑印象就下結論。

吳飛案,朱懷鏡開始親自過問。他想遵照王莽之意圖,快速結案。同向長善慎重研究,將吳飛從外省秘密押了回來。外界都知道吳飛早已不在梅次了,所以押回來只怕是最安全的。關押地點,只有極小範圍內的人知道。那是從前三線建設遺留下來的人防工事,離梅阿市五十公裏的深山裏。那防空洞是當年全國樣板工程,據說方圓幾百裏的山頭下面都挖空了,裏面巷道縱橫交錯,密如蛛網。不熟悉的人鉆進去就出不來。

戲台子是搭起來了,戲卻不一定就能有板有眼地唱下去。梅次的權力格局打亂了,或者說原有的平衡被打破了。朱懷鏡便在班子裏面周旋,暗示,招呼,許諾,震懾,甚至交易。用什麽法子,都因人而異。縣市和部門領導班子還是盡早調整的好。不論你上面說得如何冠冕堂皇,下面還是相信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們都在擔心自己的升降去留。拖久了會貽誤工作的。高速公路的招標工作正在加速運作,這是王莽之親自交給他管的,不能把擔子撂給別人。難辦的是既要場面上過得去,又要能讓王小莽或者說王莽之高興。他反復想過,只要能保證把路修好,誰修都一樣,何必讓王氏父子面子上過不去呢?中間必有文章,也只好由他去了。其他日常工作也相當繁雜,幾乎弄得他精疲力竭。

做夢也沒想到,關於他在煙廠招標中收受賄賂的事又被人提起來了。還不是似是而非的傳言,居然驚動了高層。陸天一親自帶著市紀委工作組下來了。市紀委來人,當然得王莽之同意。王莽之也許不得不同意吧,他親自給朱懷鏡打了電話,只囑咐了一句:“懷鏡哪,你自己真的要過得硬啊!”聽那語氣,就像擔心朱懷鏡不清白似的。朱懷鏡也不多話,只說:“請王書記一萬個放心。”

如今陸天一上鏡率很高,老在電視裏慷慨陳詞。繆明卻像消失了,電視新聞裏看不到他的影子,報紙上也很少見到他的名字。市政府秘書長算不上高級領導,出頭露面的機會本來就不多,繆明自己又是個迂夫子,就更加不顯眼了。陸天一卻是風頭十足。他接受記者采訪,總是越說越激動,太陽穴上的青筋脹得像蚯蚓,袖子也捋得老高,就像馬上要同人家打架。有次朱懷鏡見陸天一又在電視裏亮相了,不禁笑了起來。香妹就問他笑什麽,他說:“你看,陸天一這動作,分明是在模仿《列寧在十月》裏的列寧形象。緊握拳頭,拳心朝裏,大手臂和小手臂構成九十度,拳頭高高揚起,下巴也往上翹著。”這時,陸天一正做著列寧這個經典動作,大聲說:“我要在這裏同廣大幹部群眾說一聲,你們要打擊貪官,反對腐敗,就找我陸天一!”香妹笑了起來,說:“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他真是學列寧的樣子。”

陸天一到梅次的頭一晚,就約見了朱懷鏡。“懷鏡同志,我陸天一本人是絕對相信你的,但是問題反映到我們那去了,我們裝聾作啞也不行。我們這次來的目的,當然是想弄清真相,替你洗清不白之冤。我請示市委領導時,就亮明了自己這個態度。懷鏡同志,按說,在辦案之前,我是不方便和你接觸的。老同事嘛,相互了解,還是開誠布公吧。”陸天一十分坦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