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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胡同,錢歡就聽見錢老爺子正扯著公鴨嗓兒大喊大叫。

“你們誰拿我金條了!那可是我存了一輩子的金條,就埋在後院了,你們誰拿了?”

“爸哎,爸,您可歇了吧,您哪有金條啊,您要是有金條,我們爺兒仨也不至於擠這鴿子籠啊。”錢歡一聽這動靜,就知道是他爸錢一多回來了,話說錢一多隨劇團出去演出可有日子沒回家了,錢歡頓時後悔自己這家回得不是時候,可前腳已經踏進院子了。

錢一多正蹲在台階上刷牙,一看就是剛起,這會兒都十點半了,一上午都快過去了,他仰脖咕嚕漱口水,一眼瞧見錢歡,立馬噌地躥起來抄著手裏的牙刷噴著口水沫子追著他打:“嘿,你個小王八蛋,你還知道回來啊!”

大雜院裏被各家後建的房子占得滿滿當當,道兒本來就窄,跟雞腸子似的,錢歡被他爸追得沒處躲沒處藏的,只好拱手求饒:“幹嗎呢幹嗎呢,差不多得了啊,我要是小王八蛋,那你是什麽啊……你不也剛回來嗎?還有臉說我呢!”

錢一多擡手拍了錢歡後腦勺兩下,錢歡刺溜一下鉆到爺爺錢錦身後頭:“爺爺,您兒子打您孫子,您還不管管。”錢歡一邊沖他爸吹胡子瞪眼虛張聲勢,一邊兩手抱住爺爺的胳膊,錢老爺子也不找金條了,一扭頭沖錢歡一樂,錢歡還以為爺爺記起他是誰了,正高興呢,就聽錢老爺子吼錢一多:“大毛,你個當哥的怎麽老欺負你弟弟呢!”

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錢歡重重嘆口氣,剛從廚房裏鉆出來的小姑錢筱玫手裏拎著一捆韭菜擇著:“喲,我說怎麽門前頭聽著這麽熱鬧呢,原來是哪吒三太子回巢了啊。”

錢歡撇下爺爺,雙手放在錢筱玫肩頭,親昵地幫她捏著,“還是小姑心疼我,一回來就知道給我包餃子。”

“嗬!多新鮮呐,餃子可不是給你包的啊,我可不知道你回來,不過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吃完餃子好趕緊滾蛋。”說完不忘瞥一眼錢一多,一箭雙雕,然後一扭身鉆回廚房去了。

錢歡跟進去,抓了一把放在案板旁的油炸花生米扔嘴裏嚼著——他爺爺每頓飯好喝兩口小酒,所以這油炸花生米家裏從來不斷,當然,伺候老爺子生活起居,受累的都是他這未出嫁的小姑,他爸錢一多可指不上。

“那老家夥回來幹嗎啊?”錢歡向窗外一努嘴兒。

“鬼知道,又得罪了哪個小浪蹄子被趕跑了唄。聽說他們劇團早回北京了,還不知道在哪個騷窩兒裏貓著呢,就是不知道回家。昨兒回來就摔摔打打的,跟外邊受的氣全撒你弟弟身上了。要我說,他只要一回來,這家就沒好日子過。”小姑氣哄哄地把擇掉的菜葉子扔進垃圾桶。

“操!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他就是一熊包蛋!跑回家撒野來了!”錢歡扔了手裏的花生米就要出去給錢樂出頭,被小姑一把拽住。

“行了行了,好不容易安生一會兒,你招惹他幹嗎,他待不住,沒幾天就又沒人影兒了。”

“錢樂這會兒在嗎?”

錢筱玫瞟了錢歡一眼,他剛才還氣鼓鼓的,現在眼神裏全是歉意,她繼續擇著手裏的韭菜,故意奚落他:“我就說嘛,一個月也不著家一回,一跑回來問的都不是我們倆老的,就惦記著那個小白眼狼兒啊。屋裏頭學習呢,人家那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啊,估計還嫌我們吵著人家了。”

“您看這是怎麽說的?他也是您親侄子。”

“你還是我親侄子呢,按說你也成年了,這家裏大大小小裏裏外外的我能指得上嗎?”被小姑這麽一數落,錢歡有點心虛,撒嬌似的喂她吃了一顆花生米,錢筱玫臉上的表情總算緩和了下來,“不是我說你,你天天都在外面搗騰什麽呢?我醜話可說在頭嘍啊,你可別幹那些不該幹的,你爸那個德行,他不管你就知道顧自個兒,我可得有事沒事敲打敲打你。”

“姑,不帶這麽呲人的啊,您放心,我跟馬寧在一塊,您信不過我,也不能信不過他啊。”

“我還真信不過你!你這向來是三過家門而不入,說吧,今兒突然跑回來是躲事兒來啦,還是要錢來啦,要錢我可沒有啊,你爺爺最近的醫藥費高得嚇人。”

錢歡從屁兜裏掏出皮夾,抽出一沓子鮮紅的人民幣,揚起嘴角:“看見沒有?我回來啊,就是給您這大當家雪中送炭來了,我就知道咱家最近吃緊,我是誰啊,孫猴子有多大本事我就有多大本事,我要是能上天,這天都得被我捅出個窟窿來。”

錢筱玫在圍裙上抹了抹手,慎重地接過那沓子人民幣,粗略點了點,足有五六千,立馬一掃剛才的嚴肅變得眉開眼笑,“行啊你,混世魔王總算長本事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