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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館已經打烊了,但慕玥有鑰匙,她打開門,把男孩安頓在舒服的雅座沙發上,找來毛巾幫他擦幹頭發,又幫他脫了外套,到更衣間找了一件員工服給他披上。

她替他做這些的時候,男孩一直很乖順,好像剛剛被慕玥撿回的小寵物。

“冷了吧?”外面還在下雨,夜晚的咖啡館裏涼颼颼的,男孩瑟縮著,抱著手臂打了個寒戰。

“你等下。”慕玥跑去後廚給他煮了一碗熱乎乎的牛肉面,端給他,說,“趁熱吃點吧,吃完就會舒服一點了。”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慕玥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陪著他吃面,男孩大概是真餓了,用叉子卷起面條吃得狼吞虎咽的,也顧不得搭理慕玥。

“算啦,你不說,我也不問了。”慕玥呷了一口咖啡,低頭笑了笑,打趣道,“幹脆,就叫你熊孩子好啦。”

“你才熊孩子呢。”男孩從面碗裏把頭擡起來,眼神倔強地爭辯道,半幹的額發向各個角度亂糟糟地支棱著,看上去有些滑稽。

“噢,能頂嘴了,看來是清醒多了,你看你把我身上吐的。”慕玥捏起長裙的一角,上面果然汙跡斑斑,男孩漲紅了臉,抱歉地望著她,表情卻很無辜,“對不起啊,要不……我再給你買一條新的吧。”

慕玥笑著說:“逗你呢!你還當真啦?”

男孩如釋重負地抱起碗來,若無其事地大口喝著面湯。

真是熊孩子,叫這名字你一點都不虧!慕玥嘆了口氣,去洗手間洗裙子,她把裙角拉起來,擰開水龍頭直接放在水柱下沖,突然間,她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想到了什麽似的,竟然就這麽聽著嘩嘩的流水聲愣住了——假如那天晚上,也有一個人,像今天這樣,把她從那場噩夢中拉回來,該有多好。可並不是每個少男少女都能像“熊孩子”這麽幸運——她擰緊水龍頭,用毛巾擦幹了手。

等她用烘幹機把裙子吹幹出來,發現男孩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在夢裏還輕輕皺著眉頭。

——這孩子,雖然個性上招人煩了點,但看著的確挺可憐的,也不知道碰上了什麽糟心事。話說回來,誰還沒點什麽煩惱呢,但在他這個年紀,需要用酒去發泄的,該不會是情傷吧?一邊盯著他看,慕玥一邊琢磨著。

她伸手幫他把身上的衣服掖緊,又找了一塊厚桌布給他蓋上,她想起上次掉隱形眼鏡的糗事,不禁自語道:“熊孩子,你說咱倆是不是犯沖?不然,我怎麽每次碰到你都這麽倒黴呢!”上回是找眼鏡磕到頭,這次又被吐了一身。

她從書架上取下他最常看的那本《麥田裏的守望者》,坐在他對面,隨手翻著,間歇擡起頭看他一眼,她想,他會是一個“霍爾頓”嗎?

我們每個人,如果在足夠年輕的時候能碰上一個“守望者”,該是多麽好的事,只是可惜,我們大多數人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守望者,自己去試探懸崖在哪兒,然後抓住一根足夠結實的繩索,到達我們想到達,或者,以為自己能夠到達的某處。

不過看上去,他可比霍爾頓乖多了,說不定他只是在尋找屬於自己的那片麥田,跟他比起來,她自己倒更像是一個待在懸崖邊上負責抓住孩子的“守望者”,而這家彼岸咖啡,又何嘗不是他們共同用來逃避外在世界的那片麥田呢。

(【注】霍爾頓,塞林格小說《麥田裏的守望者》的主人公,出身於中產階級家庭的十六歲少年,在第四次被開除出學校之後,不敢貿然回家,只身在紐約遊蕩了一天兩夜,住小客店,逛夜總會,濫交女友,酗酒,因此見識了社會的種種醜惡,後來他想要逃離現實,做一個又聾又啞的人,去麥田裏做一個守望者,負責捉那些走到懸崖邊的孩子。)

慕玥看了下表,還好,時鐘剛過九點。

——算了,再讓他睡會兒,待會兒叫醒他。

伴著鼻息,少年的睫毛微微顫動著,這畫面倒是挺美的,慕玥想,這熊孩子肯定在學校裏很招小姑娘喜歡,每個學校都會有這麽幾個孩子,讓少女們為他掐起來,從本質上說,就是禍害。但她同時又發覺,這孩子的長相看上去有些面熟,正當她琢磨著好像在哪兒見過差不多的一張臉時,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原來是曉菲發來的微信,問她幾點回,好給她留門,她這邊正回復曉菲,不想對面的人也被這聲音吵醒了。

熊孩子揉了揉紅腫的眼睛,看了眼墻上的掛鐘。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不過你也該醒了,你家裏人肯定等著急了。哎,你住哪兒啊?我送你吧,你一個人走我真是不放心,別一扭頭又跑去喝酒了。”

“別老熊孩子熊孩子的。”

“那你說,你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