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丟錢那天,在場的不止崔建國崔建黨兄弟,還有另一個負責采買的社員,仨人一口咬定是被騙的,一千五百塊錢最終還是算在公家頭上,沒讓他們賠。

這至少讓倒黴的崔家喘了口氣。

油菜花落,結出細細長長的豆莢,時間很快進到四月份,春耕結束,秧苗破土,一天一個樣。大人們的心情也跟秧苗一樣,越來越好。

崔家院裏支個小風爐,上頭一口被熏得烏漆麻黑的小鐵鍋,熱氣“撲騰撲騰”的頂起鍋蓋,裏頭是通紅帶花紋的雞腰豆。

春芽深深地吸了口紅豆香味,“爺……爺……爺爺……回……”

崔老太實在沒耐心聽她結巴完,打斷道:“行行行,你爺要回來了,趕緊洗臉去。”

崔老頭在郵政所上班,周末是法定休假,可他舍不得來回折騰磨損自行車,主動要求留守單位,每個月多給他四塊錢的值班費,一年下來也能比別人多五十二塊。

這年頭豬肉也才五毛一斤,當然,這是要票的,黑市不用票,得八毛。

哪怕是八毛,他每年省出來的五十二塊也夠買六十五斤豬肉,夠一家老小豐衣足食的過半年了。

對於這樣分居兩地的中老年夫妻生活,崔老太沒意見。畢竟,崔老頭是真正的“小丈夫”,足足比她小了五歲。在丈夫眼裏,她是娘妻,不只是妻子。自打她十八歲嫁進崔家,送走公婆,當門立戶,丈夫對她是言聽計從。

這就跟自個兒大兒子在外工作一樣,每次帶回來的鈔票糧票肥皂票各種票,足以沖淡她的相思之苦。

這不,春耕終於能回來一天了,她早早的準備好他愛吃的東西,換了身補丁少點的衣裳,等在家裏。

幺妹噠噠噠跑到土堆旁,狠狠地吸了幾口土氣,小肚子終於不那麽餓了。只不過,土堆被她吃的吃,啃的啃,吸的吸,已經沒什麽營養了。

得想辦法,去門外吸(吃)了。

太陽爬到半空的時候,崔老頭推著自行車進門。車把手上掛著幾個塑料袋,後座上馱著三個巨大的蛇皮口袋,垂頭喪氣。

崔老太趕緊放下手裏的芹菜,跑上去扶穩龍頭,“今兒怎麽回這麽早,平時不都吃完中飯才動腳?”在食堂吃,能給家裏省點口糧。

“害,別提了。”

崔爺爺才四十五六的年紀,面龐白凈,頭發烏黑,真像崔老太的“兒子”。

“咋啦?”

幺妹嗅了嗅鼻子,捕捉到一股濃濃的喪氣。看來,爺爺要告訴奶奶一個壞消息啊,而且,很壞很壞。

“走,進屋說。”老兩口東西也不收了,“吧嗒”門一關,幺妹好奇得不行,卻不敢學友娣姐姐去聽墻根。

春芽盯著自行車上脹鼓鼓的蛇皮袋,不知道裏頭裝了啥,會不會有好吃的。人又沒車高,只好圍著打轉,一個勁吸鼻子,希望能吸到香味兒,光想想,口水就不聽使喚了。

幺妹來到狗尾草身邊,“你能聽見爺爺奶奶說什麽嗎?”順手摸摸草葉子。

仿佛被順毛的小貓,狗尾草舒服的眯縫著眼,乖乖豎起耳朵:“你爺值班的時候丟了東西,很貴重的東西。”眼神裏滿是同情。

可能是最近吃土吃得多,幺妹的心智隱約有了質的飛躍:“那爺爺會受懲罰嗎?”

狗尾草繼續聽,鸚鵡學舌。房裏老兩口說了啥,它原封不動轉述,幺妹終於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上個星期六,有一批極其貴重的金屬材料,是從鄰國進口來準備送到市第二醫療器械廠的,途徑大河口時在郵政所多待了一天。那天正好是崔老頭值班,夜裏睡得沉,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東西不見了。

那種金屬叫鉑金,是用來做心臟起搏器的重要原材料。幺妹腦海裏自然的浮出這麽一句。

東西丟失,崔老頭自然是首當其沖的被調查的對象,經過一個星期排除他“監守自盜”的嫌疑後,市局對他的處分是停薪留職,等找到鉑金再說。

聽老頭說,鉑金可是比金子還稀罕三十倍的東西,誰都知道找不回來了,停薪留職約等於革職查辦。每個月十八塊工資,每年五十二塊值班費,下半年就能退休領退休工資……現在全沒了。

再想起幾個兒子接二連三的倒黴,這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崔老太直接一口氣沒上來——暈倒了。

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兒子。

“春暉急慌慌把我們叫回來,娘咋啦?”話未說完,見直挺挺倒床上的老娘,崔建國嚇得聲音都變了。

他老娘能吃能喝能幹架,是隊上精神頭最足的老太太,怎麽就臉色鐵青,雙目緊閉?

劉惠也急眼了,“娘你怎麽了?可別嚇我啊!”婆婆雖然脾氣不好還偏心眼,可她能幹啊!是實打實的女勞力,工分比她還高半分呢。

崔建黨還沒回到,王二妹撒丫子就往牛太醫家跑,平時笑語晏晏長袖善舞一人,跑起來就跟飛毛腿似的,連她大閨女春暉都追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