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父女倆回頭, 發現是一個穿著深藍色工裝的中年婦女,細長的瓜子臉,雪白的皮膚, 一頭卷發顯然非常洋氣。

“你們哪兒來的?找誰?”女人上下打量他們, 頗有種居高臨下的味道, 口音裏是濃濃的北京腔調, 不像一路遇見的司機和工作人員,仿佛有種天然的優越感。

顧學章客氣的叫了聲“阿姨”,把黃父名字說了。

女人再次打量他,“你找我老公幹嘛?”

原來,這就是媽媽的繼母,崔綠真眨巴眨巴大眼睛, 還挺年輕,她想象的是奶奶那樣那年紀的老人呢。

“我們找我外公。”她大聲的,清清楚楚的說。

女人再次怔了怔, “你們是……黃柔的……”

“對, 黃柔是我媽媽,這是我爸爸。”崔綠真再次大聲回答, 她也不知道是該稱呼她“外婆”,還是普通老人一樣叫奶奶。

周永芳再次打量他們, 尤其是顧學章,如果視線是掃把的話, 顧學章一身風塵都讓她給掃得幹幹凈凈了。順帶,連停在門口的大黃發也掃得一塵不染,光潔如初。

“那行,你們進來吧,黃柔她爸出門了, 要下午才回來。”她率先走在前面,把他們叫進院子裏。這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典型的北京風味院落,屋檐下擺著幾個花盆,裏頭是幾樣常見的花草。

院子很小,按照門來數的話,只有三間屋,屋檐下搭起一個簡易的小廚房。幺妹打量一圈,估摸著會收拾得很溫馨,像她們家以前在廠裏的時候,就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然而,等周永芳把他們讓進堂屋的時候,她失望了。那裏正中央支著一張八仙桌,上放水壺和幾個搪瓷杯,靠墻兩側是四把老式扶手椅子,倒是雕梁畫棟挺精美和古樸的,但墊子破舊不堪,又油又膩,像用了幾年沒打掃似的。

關鍵吧,堂屋還是一分為二的,中間用一堵自己砌的磚墻隔開,一卷青花靛布簾子阻隔了她的視線。

周永芳見她好奇,放下菜籃子道:“這是租給一家四川人的,這幾天他們回老家了。”

幺妹笑眯眯的說:“挺好的,四川人做飯超好吃的。”

周永芳扯了扯嘴角,不笑也不接茬,反正就是沒有任何表情的進廚房去了。做飯好不好吃她不評價,就單說這每個月三塊的房租,就是這胡同裏首屈一指的。

她不止把堂屋隔出來,另一個臥室也隔成倆,剛好能放下一張床一個三門櫃,每個月就比別人多出九塊錢的收入。這是她在金魚胡同灰頭土臉住這麽多年後終於能擡頭挺胸的高光時刻!

金魚胡同是個老胡同,家家戶戶都是小院小房,外加破墻爛瓦,說是北京城的貧民窟一點兒也不過分。可因為最近兩年外省和郊區的農民進城打工,來租房住的不要太多。

因為民房比招待所和旅社都便宜,還有免費的井水可以用,有晾衣線可以曬衣服,還有院子能停自行車,所以金魚胡同的房子很好出租。只是其他人家兒女多,現在又拖家帶口來些鄉下人,都擠得沒處下腳了,只有她的房子有空閑。

每個月這九塊錢,是她除女兒外另一個驕傲的資本!

幺妹有點不習慣,她估摸著可能是自己接話接得不對,或者對方不感興趣,也就不再說了,站著繼續打量一會兒。她又主動來到廚房,“我幫您做飯吧?”

周永芳回頭,終於接茬,“你會做?”

因為很明顯,這孩子雖然是小地方來的,可穿著不俗,談吐也大方,關鍵是她雪白勻凈的膚色,骨肉均勻的身材,跟胡同裏別家那些鄉下來的不一樣。

自從知青返城後,金魚胡同不知多了多少黑戶,都是拖家帶口跟來的鄉下人,把好好個胡同弄得又擠又臟,她實在是煩死了。每次從那些人身邊走過,她都要捏著鼻子屏住呼吸,祈求公安快把這些盲流遣回原籍,甚至,胡同裏有幾個老太太,悄悄跑派出所去舉報呢!

這個孩子,明顯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孩子爸爸也是幹部模樣。她輕咳一聲,遞過去一把豆角讓幺妹剔,順便問:“你爸爸是幹啥工作的?”

“我爸爸在物資局當局長。”

周永芳這才正眼看他們,“哪個地方的局長?”心裏松了口氣。

當幹部,那就是在當地有組織關系,不是回來投奔的。她可是被那些回來的知青煩死了,拖家帶口回來跟兄弟姐妹搶工作機會,分本就不寬敞的房子,亂七八糟的鄉下孩子鬧得全家不得安寧……

“陽城市。”幺妹說完才反應過來,這樣的小城市估計她沒聽過,趕緊冠以省份:“石蘭省陽城市,就是當年我媽媽下放的地方。”

周永芳的記憶早記不清這麽遙遠的事了,只是隨意“嗯”一聲,“那你媽呢,怎麽沒來?”

“我媽剛生了弟弟妹妹,要在家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