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羞顏未嘗開(十一)

阿那瑰一門心思在太子身上,見檀道一拂袖而去,她薄薄的眼皮一翻,拈了一枚紫瑩瑩的葡萄遞到太子手上,“殿下。”

雖然以色侍人,她勝在爛漫,宜喜宜嗔的一張小臉,比板板正正的閨閣千金們要有趣多了,太子挺喜歡,命阿那瑰侍立身側,兩個人眼波流轉,旁若無人地說著話。

檀濟生怕今天要被人看出臉紅,特地敷了厚厚一層粉,連帶著底氣也足了,他撚著美髯,面對座上賓客們或鄙夷、或驚詫的目光,笑得越發如沐春風。

檀濟矜持,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善解人意的劉司空替他張嘴了,“太子妃在寺裏靜養,柔然公主嘛,語言不通,恐怕性情也和我朝女子相左,殿下該納幾位溫柔體貼的妃妾啦。”

丈人王孚就在座上,太子哪好意思張嘴說要納側室,呵呵笑道:“不急,不急。”

阿那瑰一枚葡萄在指尖,險些掐破了皮,想到赤弟連的鞭子,她渾身都不自在了,“殿下,”她期期艾艾地,“柔然公主什麽時候來建康啊?”

太子見這小人兒臉色都變了,茫然地唔一聲,“明春,”他關切地問阿那瑰,“怎麽,你怕柔然人嗎?”

阿那瑰湊到太子耳畔,很認真地說:“殿下,柔然人長得銅鈴似的眼睛,血盆似的大口,一張嘴就要咬掉人半個腦袋。”

太子失笑,煞有介事地皺著眉,“果真?你見過柔然人?”

“人們都這麽說呀。”阿那瑰睜大了眼睛,“不但如此,他們吃羊肉,喝羊奶,早晚睡在羊圈裏,身上臭烘烘的,”她作勢小手扇了扇,“哎呀那個味兒。”

太子沒把她的蠢話放在心上,轉過頭去聽別人議論漠北的風土人情,因為已經和柔然公主定了婚事,太子面子上還是要維護維護她,“公主是柔然可汗的掌上明珠,錦衣玉食,粗陋是不會的,只怕性子嬌慣些。”

阿那瑰那滿腔的忿忿不平,險些要溢於言表了。這太子在她看來,也和蠢貨無異——她抱著盛滿葡萄的琉璃盞,直起腰,嘴唇不易察覺地一撇,做出個鄙薄的表情,“醜八怪。”她悄悄咕噥。

眾人談起朝政的事,阿那瑰漸漸覺得這宴席乏味至極。她把琉璃盞一放,斂裙走出畫堂。

她沿著圍廊,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輕聲呼喚螳螂。

檀道一不見蹤跡,阿那瑰大失所望,肩膀一塌,蓬松的腦袋靠在廊柱上,心裏嘀嘀咕咕:她穿得這樣美麗,歌唱得這般婉轉,鬢側的茶花幽幽吐芳,可竟然沒有一個人來贊賞她!太子呢,只顧著吃!說廢話!又蠢又聒噪。

她心煩意亂,偏一只流螢被她發間的茶花吸引,圍著她忽高忽低地飛。阿那瑰手上沒有團扇,脫下一只絲履追著流螢打,被它逃之夭夭,她大怒,把絲履往流螢的反向狠狠一丟,“呸,你們全是醜八怪。”

“誰是醜八怪?”有人翻過欄杆,走上圍廊,笑著問她。

阿那瑰訝然回首,見這人穿著黑衣,腳步又輕,全不引人注意。走得近了,他立在紗葛燈籠下,一雙眸子閃亮。她的絲履就在他手裏。

阿那瑰站起身,她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又不想起在哪裏見過。

“誰是醜八怪?”他對阿那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柔然公主是醜八怪?”

阿那瑰聽出他話裏不懷好意,立即道:“你是醜八怪!”被他那毫不避諱的目光看得一窘,她心裏一動,突然想起在市樓見過他,“呸,一窮二白,不入流!”她小嘴一撇,生怕沾上他的窮氣,絲履也不要了,轉頭就走。

薛紈緊走兩步攔住她,劍鞘橫在面前,他笑得親切溫柔:“你認識柔然公主?”

“不認識。”

薛紈“哦”一聲,“你跟太子說,柔然人吃羊肉,睡羊圈,身上都有股膻味?”他湊過去,不經意般在她頸側一嗅,“就是你身上這個味嗎?”

這一句話正戳中了阿那瑰的心病,她對薛紈警惕猶在,卻下意識地肩膀一縮,小手飛快掩住衣襟,“我沒有!”

她這一臉心虛,薛紈看得清楚,心裏更確信了幾分。他眼裏波光一閃,微微直起身,“原來如此。”柔然可汗被拐帶的不是養子,而是養女。見阿那瑰全神戒備,薛紈生怕多說一個字就要嚇跑她,他佯作不知,輕笑道:“你幹嘛那麽討厭柔然公主?就算她要嫁給太子,也和你沒關系呀。”

阿那瑰輕蔑冷哼,臉扭到一邊。

薛紈撲哧一笑,說:“你該不是以為太子已經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吧?”他在阿那瑰耳畔,神神秘秘地說:“別怕,柔然公主來不了的。”

阿那瑰眼睛一亮,“你怎麽知道?”忍不住就要笑。

薛紈見她笑靨如花,心裏癢癢,離得很近了,輕輕往阿那瑰耳朵眼裏吹氣,“但是嘛,你還是別惦記著太子了。柔然人吃不吃人我不知道,太子可是會殺人的。他最愛殺的,就是你這樣冒冒失失的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