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羞顏未嘗開(十二)

太子很領檀濟的情。檀府夜宴後,太子旋即薦了檀道一去秘書監做著作郎。詔令傳到檀家,檀道一遲遲不來迎客,奴仆來請他,檀道一背對人躺在榻上,懨懨地說:“頭疼。”

傳旨的人還在堂上等著。奴仆急得滿頭大汗,哄他道:“頭疼,手不疼吧?奴背著郎君去堂上接旨?”

檀道一說:“渾身都疼,不能動彈。”

家奴沒辦法,只好來回了檀濟。檀濟知道檀道一是裝模作樣,氣得拿了戒尺要去打他,走到半途,嘆口氣,折回來對宮使道:“小兒不成器,年少體弱,恐怕不能擔當重任。”親自往太子府走了一趟,婉拒了太子美意。

檀道一雖然裝睡,耳朵卻豎得很高,聽說檀濟出了府,知道自己不必被趕鴨子上架,去做太子的鷹犬,他暗自松口氣,手肘撐著榻轉過身,卻見阿那瑰伏在榻邊,烏溜溜的眼睛忽閃著。

“你沒病呀,”阿那瑰幸災樂禍,“郎主說,等他回來,要狠狠地打你。”

檀道一不想多看她一眼,他躺回去,拿起一本《十洲記》,看得專心致志。

“道一哥哥。”阿那瑰輕聲叫他,大概覺得這個稱呼很新奇,她嘻嘻一笑,又叫:“道一哥哥。”

檀道一皺眉,冷道:“不許那樣叫我。”

阿那瑰立馬改了口,“螳螂,”她湊過來,從繡囊裏小心翼翼掏出一枚渾圓潤澤的珍珠,炫耀道:“這是太子賞我的。太子今天讓人送了滿滿十斛珍珠給我,你看。”

檀道一嗤笑一聲,“你也就值這個了。”

要說阿那瑰值十斛珍珠,她已經受寵若驚了,可檀道一語氣裏的輕視意味那麽濃,又令她不舒服了。阿那瑰把珍珠放回繡囊,站起身,居高臨下,對榻上的檀道一說:“你讀那麽多書,識那麽多字,有什麽用啊?連個官都當不上。以後等你討飯討到我門上,我就拿這個珍珠砸你,哼。”

檀道一閉了下眼,放下書,然後下榻穿靴,從墻上取下劍來,他回眸睨了阿那瑰一眼,清冷的眸中閃過一絲譏誚,“我要出門了,這張榻讓給你做夢用。”踏雪走至正門,恰好聽見家奴呼喚說郎主回來了,檀道一腳下一轉,繞到角門溜了出去。

這是元翼離京的日子。寒意料峭,秦淮河畔行人稀少,檀道一在朱雀橋上翹首以盼。待到午時,元翼拜別了帝後,率儀衛途徑此處,和檀道一相視一笑,二人攜手登上市樓,對飲了一杯離別酒。

元翼沉吟道:“道一,看在你我舊日的情誼,若是以後太子為難我母親,求你多多庇護她。”

檀道一點頭,“殿下放心。”

“多謝。”元翼一杯酒下腹,被沖得淚光閃爍,“你的恩德,我以後一定報答。”

“時候不早了,殿下啟程吧。”

“好。”元翼放下酒盞,才起身,隨從自樓下來了,表情頗有些驚惶,“陛下命殿下馬上回宮。”

元翼吃了一驚,問那隨從是什麽緣故,隨從也說不清楚,只催促他快去面聖,元翼不敢耽擱,忙含一片丁香在嘴裏,遮蓋酒氣,奉命折返宮裏去了。

檀道一怕有不好的變故,忐忑不安地在市樓等到日暮,元翼的親信匆匆趕來,說道:“柔然可汗遣了使者來,稱殿下拐帶了可汗的養子,陛下責問殿下,殿下不認,被陛下狠狠打了一頓,原本要封王的,也不封了,命殿下即刻離京,不許有違。”

檀道一錯愕,“就只為了一個柔然人,陛下這樣責罰殿下?”

“柔然可汗拿這個當借口,連太子和柔然公主的婚事都反悔了,陛下因此才大為震怒。”那親信湊到檀道一面前,附耳低語,“殿下說,請郎君千萬不要泄露口風,免得引火上身。為避嫌疑,郎君也不要送殿下了,趕緊回家去吧。”

檀道一不敢耽擱,一把抓起佩劍,火速離開市樓。往家走的路上,心亂如麻——在柔然時,他也曾經告誡過元翼,不要為了阿那瑰得罪柔然可汗,可當時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哪知道一石激起千層浪,一個阿那瑰,惹出這麽多的禍事。

而這個燙手山芋,現在就在檀家!想到這裏,檀道一不禁一個激靈。

飛快回到家,檀道一沒進檀府,徑直闖進別院,他猛然刹住。

燙手山芋披著貂裘,打扮得花枝招展,正獨自坐在廊下,翹著腳編梅枝玩。她在別院被眾人冷落,已經很會自得其樂,編了只花環,她戴在頭上,噙著笑搖頭晃腦。

驀地擡頭,她看見檀道一,喜得叫道:“螳螂。”跳下圍欄小跑過來,看清檀道一臉上陰惻惻的表情——和赤弟連的表情如出一轍,是火冒三丈,立馬要抽人鞭子那種表情。阿那瑰機警地退了一步,“你要打我嗎?”

檀道一定定神,“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