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羞顏未嘗開(十九)

薛紈趕走了阿那瑰,跟著宮使前後腳走進寮房。

房內帷帳低垂,毫無聲息,太子從侍從手裏接過濕手巾,正在擦汗,他瞟一眼宮使,“陛下準備起駕回宮了?”

那宮使煞白著臉,噗通一聲跪地,“陛下在天寶寺下禦輦時不慎跌了一跤,人事不省,大將軍請殿下即刻趕去天寶寺!”

太子猛地攥緊手巾,驚得聲音都變了:“什麽?”

“殿下先去天寶寺再說吧。”薛紈鎮定地看一眼宮使。

太子來不及細問,抓起外袍便往外疾奔,過門檻時,險些被絆倒,被薛紈和宮使二人扶住,薛紈附耳過來,一字一句地提醒他,“殿下別失儀,你可是儲君。”

“不錯。”太子定定神。在這電光石火間,千萬種思緒掠過心頭,他緊繃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將發冠扶正,袍袖猛然一甩,太子傲然走下台階,“去天寶寺。”

一行數人趕赴天寶寺。寺廟還漂浮在繚繞的青煙中,數不清的人擠在天寶寺大殿前,心無旁騖地盯著講經台上玄素和尚翕動的嘴唇。

太子自側門進入後殿,昏暗遼闊的殿內,只有零星幾隙光線自窗格透進來。中領軍王孚傴僂著身形伏在榻前,太子腳步略定,隨即踉蹌奔至榻前,眼淚先滾落下來,“阿耶。”

皇帝一張臉灰中透青,被太子哭聲驚擾,他微微睜開眼,“脩兒。”

太子擦拭著眼淚,按住皇帝的手,要吃人似的盯住了瑟瑟發抖的禦醫,“陛下可有恙?”

禦醫跪地叩首,“陛下常年服食丹藥,毒素已經侵入四肢百骸,今天執意出行,已經是勉強了……”

皇帝手指動了動,眼珠轉動,急迫殷切地看向王孚。

王孚深知皇帝的心事,忙道:“十萬人馬分水陸兩軍,已經北上。檀涓率五萬舟師,順利渡了黃河,正在攻打滑台,不出半月,滑台必定能失而復得,陛下可以安心了。”

皇帝氣若遊絲地說:“朕死後,王孚與幾位宰臣輔佐太子登基。先不要發喪,以免豫州軍心渙散,待半月後攻破了滑台,再宣告天下,慰藉列祖列宗。”淚水自深陷的眼窩裏滾落出來,皇帝竭力握住太子的手,“太子,你登基時候,要善待你的兄弟和他們的家人。”

太子和王孚一齊哽咽道:“臣領命。”

皇帝嘴唇顫抖了一下,慢慢合上眼皮。

太子和王孚屏氣凝神,死盯著皇帝平靜的臉龐。見皇帝半晌紋絲不動,太子伸出手在皇帝鼻端探了探,狐疑地看一眼禦醫。

“昏睡過去了,還有氣。”禦醫查探後,壓低嗓門,“大概就在今夜了。”

太子猝然起身,王孚眉頭緊鎖道:“陛下此刻也不宜搬動了,回到宮裏,更是人多眼雜,不如就以靜心禮佛的由頭暫住寺裏。既然先不發喪,最好分派人手,將京城戒嚴,以免消息傳到豫州,有人要作亂。”

太子道:“大將軍說的是。”

王孚轉身,喚了一名心腹侍從,吩咐道:“去悄悄地把檀、謝幾位相公請來。”

檀濟也混跡在講經台下的人群中,王孚的侍從撥開人眾到了面前,才在耳畔低語一句,檀濟手裏的香便劇烈地抖了抖。慢慢將香插進香爐中,他扶膝起身,正見玄素身側的檀道一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萬眾矚目的講經台上,都是玄素心愛的弟子們,有的捧鐃鈸,有的持金鈴,唯有檀道一這個充數的,穿的黑緣白紗袍,綸巾束發,手裏托著銅磐,格外的顯眼。

檀濟甫聞噩耗,正魂不守舍,被檀道一看得心虛,他嚴厲的一眼立即瞪了過去,“賊眉鼠眼的,看什麽?”

檀道一調轉眸光,隨手敲得銅磐“叮”一聲清響。

檀濟離開後,謝羨也走了,有侍衛自後殿出入。檀道一攢眉盯了會後殿的方向,放下銅磐,往外走了。

阿那瑰神色如常地回到太子妃住處,整理佛經時,望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發了會呆。

王氏余光在她身上流連片刻,心領神會地一笑,“阿松,”她故意問她,“和太子說了些什麽?”

阿那瑰想也不想就說,“太子喝了殿下的茶,問殿下這兩天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

“哦?”王氏眉頭一挑,著意多看了她幾眼,卻沒有揭穿,只嘲諷地笑了笑。

阿那瑰覷了她幾眼,放下佛經,走出門去,才到院子裏,一名眼生的婢女說道:“袁夫人聽說檀家的娘子也在,請你過去說話。”

“袁夫人?”阿那瑰很意外,想起在太子處看到的那一幕,頓覺不自在了。

“去吧。”王氏和氣地說,“二皇子離京後,袁夫人就一直在東邊那個院子裏靜養,可能有些寂寞了。”

阿那瑰沒法,只好跟著婢女出門。棲雲寺常有宮中妃嬪來小住,庭院幽深,館閣重重,阿那瑰惴惴的,還當是又要見到太子。到了袁夫人的院外,見只有婢女在廊下走動,侍衛們都撤走了,她暗地裏松口氣,進了門便施禮,“夫人。”一雙大眼睛毫不掩飾地瞧著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