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羞顏未嘗開(二十)

檀道一打發阿那瑰回了棲雲寺。

他來到天寶寺外, 暮色之下, 山門處的僧俗眾人已經作鳥獸散,禁衛手中的鋒刃在殘暉中發出刺目的光芒。

他駐足了一陣,擡腳離開。大街小巷有禁軍巡邏, 朱雀門上守衛盤查出入的行人,穿的是太子衛率服色。檀道一繞城一周,心裏大致有了數,等到翌日,邀了王玄鶴在孫楚樓會面。

王玄鶴也穿了甲胄, 左腰佩劍,右腰挎刀, 風風火火來到孫楚樓,一坐下便猛喝幾口茶, “忙死我了。”

檀道一親自替他添茶,“太子衛率的人都被調去守朱雀門了, ”他不經意似的問, “城裏出事了?”

王玄鶴放下茶甌, “據說城裏有北朝細作。”料到檀道一要說什麽, 他先對檀道一豎了豎手指,胸有成竹地笑道:“但決計不是薛紈。”

檀道一盯著王玄鶴琢磨了片刻,明白了,他是認認真真地在抓細作,並沒把皇帝在天寶寺跌跤的事情放在心上。檀道一問:“我想出城一趟,不知道你的人肯不肯放行?”

“這兩天別出城了。”王玄鶴搖頭, “沒有大將軍發話,閑雜人等都不得進出城,萬一放跑了北朝細作怎麽辦?”

“原來如此。”檀道一心領神會,接過茶甌,換了酒杯塞進王玄鶴手裏,“這杯酒謝你。”

“謝我幹什麽?”王玄鶴摸不著頭腦,嘴上記掛著差事,半推半就的被檀道一勸了許多杯,喝得醉醺醺不辨南北,一個指頭戳過去,就伏在了案上。

檀道一暗自得意,手探至王玄鶴腰間,剛觸到他的太子衛率腰牌,一道雪亮劍光驟然停落在手腕上,再近一分,劍刃就要見血。他猛然握拳,直起腰來,見薛紈手持長劍,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他一起身,劍尖自手腕移到胸前,寒意侵體。

“幹什麽?”薛紈揶揄他,“玄鶴兄沒答應,你就想擅自借他的腰牌用?”

檀道一眼裏閃過一絲懊惱。剛才得意忘形,沒有留意到薛紈腳步聲,此刻才察覺孫楚樓下有輕微的甲胄摩擦聲。太子衛率的人在,討不了便宜。他手指撥開胸前劍尖,泰然自若地將王玄鶴往薛紈身上一推:“喝醉的人,交給你了。”起身離開了孫楚樓。

縱馬揚鞭到了棲雲寺,天色已經黑透,檀道一夤夜造訪袁夫人處,驚得奴婢們一臉的惶恐。袁夫人先鎮定下來,屏退了左右,笑道:“又是來找阿松嗎?”

檀道一卻搖頭,“我護送夫人去豫州。”

“豫州?”袁夫人一怔,黯然地嘆口氣,“太子不會放我離京的。”

檀道一卻說了句令人魂飛魄散的話,“夫人,陛下可能已經駕崩了。”

“什麽?”袁夫人變了臉色。

“禁軍把守天寶寺,太子已經回了宮,事情有些奇怪。”檀道一手指推開窗扇,凝神看向無盡深沉的夜幕,殷紅的星子正發出奪目的銳芒,“夫人不懂蔔筮術數,沒有聽說過嗎?熒惑守心,大人易政,將軍作亂。”

袁夫人一心只記掛著元翼,聞言失聲道:“將軍作亂,你是說……”

這個將軍,可不止元翼一個人,“王孚把建康城都封禁了,殿下有任何舉動,王孚和太子都會拿夫人的性命來脅迫他。我送夫人去豫州,免得殿下將來投鼠忌器。”

袁夫人憂心忡忡,“你說王孚封禁了京城,你單槍匹馬闖城門,恐怕不行。”

要是有王玄鶴的令牌,出城還容易些,可惜被薛紈壞了事。檀道一握緊了劍柄,少年臉上有幾分堅毅之色,“夫人不用怕,我們從出京口大道走,城門上最多不過百來人,我還能應付得來。”

袁夫人被太子折辱,早就苦不堪言,聽說有機會投奔豫州,也不啰嗦了,當機立斷點了頭,“我去換衣,扮成你身邊的仆婦,咱們興許能蒙混過關。”

檀道一退回門外,等著袁夫人在後堂換裝,忽聽墻外一陣橐橐的腳步聲,他心頭一跳,“鏘”一聲先掣出劍來,見迤邐的火光自門外移了進來,十數名侍衛湧入,薛紈和王玄鶴並肩走了進來。

“又是你。”檀道一看向薛紈的目光有幾分冷冽了。

薛紈負手站定,對他露齒一笑,他也穿著太子衛率的服飾,儼然是王玄鶴的左右手了。

王玄鶴在孫楚樓被薛紈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酒意全消,一綹綹頭發貼在臉上,狼狽極了,“道一,”他打個猛烈的噴嚏,狐疑地看著檀道一,“你三更半夜,在棲雲寺幹什麽?”

薛紈笑道:“玄鶴兄,你該問,檀兄看見了咱們,拔劍幹什麽。”

王玄鶴直覺不對,但他和檀道一也算頗有些交情,眾目睽睽之下,沒有逼問檀道一,只將眉頭一擰,喝道:“道一,我奉太子之名,護送太子妃和袁夫人回宮,你快閃開!”

檀道一半步也不讓,“夫人不想回宮,你接了太子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