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願同塵與灰(五)

薛紈等著殿外, 等內侍通稟過後, 他垂首走了進去。

劉昭容一張紅唇對著皇帝的耳朵,正說悄悄話,玉指停在他衣襟上勾魂似地畫著圈子。皇帝是個不拘小節的人, 在棲雲寺和皇後撕破臉皮後,更沒什麽顧忌了。聽見腳步聲,劉昭容輕輕推開皇帝,順手將他松散的衣襟扯了上來。

“薛將軍。”劉昭容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經過薛紈身側時, 含笑乜斜了他一眼。

薛紈眼眸一垂,讓到一邊, 等劉昭容離開後,他拜見了皇帝。

皇帝用劉昭容落下的絹帕揩了手, 往後一靠,看著薛紈的臉色有些陰沉。

棲雲寺裏, 皇後殿內藏匿不明人士, 這事到現在還是個禁忌。皇帝琢磨了一會, 沒頭沒腦地說:“你多留意王玄鶴的動靜。”

“王玄鶴?”

“不錯, ”皇帝沒有解釋,“有察覺到不對的,來稟報我,不要驚動了王孚。”

薛紈也沒有多問,“是。”

這件事皇帝想起來就憋屈,半個字都不太想多說, 吩咐完了,便道:“你下去吧。”沒等薛紈轉身,皇帝又自案頭拿起鐘離送來的圖本,掃了幾眼,心煩意亂道:“檀涓在鐘離刮得好大妖風,豫州荊州也有趁勢作亂的苗頭,恐怕王孚要深陷鐘離了。”

鐘離距建康太近,城裏已經有了風聲鶴唳的跡象。薛紈問:“往滑台抵禦北朝敵軍的人選,陛下定了嗎?”

“還沒有。”皇帝因為這一場困局而焦頭爛額,面色也帶了幾分狠戾,“檀涓這個賊子也是武陵王舉薦的。他進建康前,恐怕早已圖謀作亂了。要不是他死在了刺客劍下,我真恨不得親手掐死他。”

薛紈淡淡道:“武陵王和檀氏向來有些交情……”

“太蔔司檀道一到了。”內侍進來稟報。

薛紈眉頭微微一揚,話頭止住了。

“陛下。”檀道一仍舊是那一襲白紗單袍,綸巾束發。性情那樣高傲的人,在太常寺做了名微末小官,神態反而平和恭謹起來。拜見了皇帝,他破天荒地對薛紈也躬了躬身,“薛將軍。”

皇帝正在琢磨他身上那點微妙的變化是什麽,至此他頓悟了。想到在棲雲寺那日,檀道一扶著元翼落淚那一幕,皇帝便暗自冷笑了一聲,和顏悅色道:“你在太常寺還習慣?”

“習慣,謝陛下。”

“薛紈,你退下。”

薛紈離去,殿上只剩下君臣二人。檀道一安靜地站著,皇帝從禦案後走了出來,負手在殿上來回踱了幾步,最後在殿門前站定,仰頭看著天際悠悠飄過的雲彩,“道一,熒惑守心,怎麽解?”

檀道一眉心隱隱一跳,他轉過身,對著皇帝道:“心為明堂,熒惑廟也。熒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宮,人饑亡,海內哭,天下大潰。”

“天子不易位,天下就要大亂?”

“《星經》裏是這樣解。”

皇帝沉思著點一點頭,“先帝還在的時候,太蔔司就奏稱天有異象,主君有難,諸侯要作亂,“他的眸光陡然犀利如箭,“先帝駕崩,武陵王也去了,為什麽太蔔司報上來仍然是熒惑守心的天象?你們這些人妖言惑眾,是非要咒朕死不可嗎?”

檀道一跪地叩首,“陛下恕罪,天象就是這樣,太蔔司的人只能極力想辦法破解。”

“破解?”皇帝點頭,“好,你們要怎麽破解?找一個人來替朕擋噩運嗎?”

“太蔔司丞還沒有決斷。”

“滑台一戰是吉是兇?”

檀道一稍一猶豫,皇帝拂袖經過他身側,回到案後,傲然微笑道,“你回去告訴太蔔司丞,朕不需要他再蔔吉兇。朕的十萬雄兵,虎狼之師,一定能夠勢如破竹,攻破洛陽。朕不需要上天庇佑!你退下吧!”

“是。”檀道一退出殿外。

回到檀家,檀濟早聽聞了檀道一進宮的消息,忙來詢問究竟,檀道一略微提了提,檀濟卻臉色大變,跌足道:“當初叫你去太常寺,太失策了。”一瞬的慌神後,他沖去檀道一的案前,將他匣子裏那些信箋,新的舊的,看也不看,一股腦投進火裏。

“別燒!”元翼的手書被火舌一舔,也只剩下殘片。檀道一心裏一痛,急忙阻攔。

檀濟狠狠把他推開,“檀涓作亂,陛下已經疑心檀家了,你還留著武陵王的書信,是想找死嗎?”親眼盯著匣子裏所有的信都燒得丁點不剩,檀濟愣愣地坐了一會,到底不放心,他又起身了,“我得進宮一趟。”

已經日暮了,檀濟這一進宮,久久未歸。別院裏絲竹輕悅的音調被春風送過墻,伴著竹林颯颯作響。檀道一信步來到別院,見廊檐下一堆堆的美人坐在朱欄邊,紅紗燈籠的光是朦朦朧朧的一團紅影,照著盈盈帶笑的芙蓉面。

檀道一在人群裏搜尋阿那瑰的身影,阿好先迎了出來。暮春的季節,她已經換上了單衫,燕尾般的裙帶隨風而動,手裏一柄紈扇,她悄悄打量檀道一,暗藏歡喜,“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