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願同塵與灰(八)

“怎麽又喝酒?”

檀道一輕嘆一聲, “剃度之後, 就不能喝酒了,抓緊機會多喝幾杯。”

阿那瑰盯著他斟了滿滿一杯冷酒,還沒入口, 就被她喊住了,“給我,”她滿腹惆悵,更想借酒澆愁了,“我要喝。”

檀道一把耳杯推過去。

阿那瑰兩手捧起杯, 瞧一瞧,又嗅一嗅。柔然人愛喝酒, 喝醉了就罵罵咧咧地發瘋,酒也烈, 抿一點,像刀子割喉嚨。阿那瑰先是犯怵, 繼而傷心欲絕, 心想:我幹脆醉死算啦!仰脖吞了一大口, 蜜一般的酒液滑過喉嚨, 她咦一聲,砸吧砸吧嘴,“是甜的。”

“是山陰貢的甜酒,”檀道一替她又斟了一杯,“綿軟,沒什麽勁。”

阿那瑰放了心, 她是存著要醉一場的心思,檀道一斟一杯,她喝一杯,還沒覺得怎麽著呢,晃晃銀甌,只剩小半甌了,她哎喲一聲,“我把你的酒喝完了。”

“還有,你喝吧。”檀道一說是要抓緊時間多喝幾杯,卻從頭到尾就這麽安靜 地看著阿那瑰,半點沒有著急的意思。見阿那瑰搖頭,他擡起她的臉,拇指在酡紅發燙的肌膚上摩挲了一下。

這個溫柔的動作,瞬間勾起了阿那瑰心底的委屈,她嘴一憋,知道哭也沒用,便忍住了。伸手把檀道一的發簪拔掉,眷眷地摸了摸他烏黑的頭發,愣了一 會,又坐上他膝頭,把頭發撥開,捧著他的一張臉左看右看。

眉毛還是那個眉毛,眼睛還是那個眼睛,沒有頭發也好看呀——阿那瑰拼命地說服自己,可一想到和尚不能娶妻,她鼻子又酸了,噙著淚一瞧,檀道一坐得端正,任她扯頭發揉臉,表情半點不改,透過密密的睫毛,他垂眸睥睨著她,柔和的神情裏又藏點譏誚——簡直和寺裏供的白玉菩薩如出一轍。

阿那瑰心尖上一顫,更傷心欲絕了,她推開他,酒氣沖天地嚷嚷,“我怎麽還沒醉?你給我找烈酒來!“

檀道一扶著阿那瑰的背,把她亂揮舞的手拉下來,“你喝醉了。”

阿那瑰搖頭,“我沒醉。”醉了怎麽還記得他要當和尚的事?醉了的人不是該高高興興的嗎?她打個酒嗝,踉踉蹌蹌地爬起來,還要去取銀甌,檀道一將銀甌推遠了,說:“不喝了,再喝明天該難受了。”

阿那瑰四肢軟綿綿,沒骨頭似的,一屁股跌坐在檀道一腿上,腦袋往他肩頭一 靠,她喃喃道:“我現在就難受。”

檀道一別過臉看她,她一張臉酡紅,醉眼乜斜著,檀道一卻很清醒,他又問: “你下午離寺去哪了?”

阿那瑰緩慢地眨眨眼睛,忘了之前瞎謅的桃花園,“我去找那個姓薛的打聽郎主的事,”她怔怔地,癡癡地,“我還看見謝娘子在寺裏哭......一定是郎主打敗仗了,你要當一輩子和尚了。”她慌忙地要起身要往外走,“我得走,我不能在這......”

檀道一早猜到了,他忍著沒發怒,雙臂收緊,把阿那瑰按在腿上,“你走了,我怎麽辦?”

阿那瑰也為難了,頂著個混混沌沌的腦袋,她冥思苦想,也沒個主意,她討好地笑,“我還小,以前說的那些話都不算數了吧?”因為心虛,她目光也飄來飄去的,“你喜歡在寺裏,我不喜歡,以後咱們就各自過各自的......”

檀道一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一言不發。

“你不說話,是答應了?”阿那瑰怯怯地一笑,還記得檀道一最愛親嘴,她主動把臉擡起來,“我讓你親一親,你就不生氣了......”她把紅唇熱乎乎地貼上 去,檀道一沒動,她著急了,小舌尖在他唇上舔來舔去,總算檀道一張了嘴,阿那瑰忙不叠獻上唇舌,本想敷衍一下就好,唇舌一交纏,她腦子渾身徹底軟得沒了骨頭,含含糊糊地說:“行了吧?”手卻緊緊纏著他的脖子,直往他身上貼,喝進去的山陰甜酒都在嘴裏沁成了蜜,又熱又粘,連舌尖都要融化了。

他的嘴唇離開了,阿那瑰微微睜開迷蒙的眼,鼻子裏發出不滿的一聲輕哼,忽覺身下一輕,又一軟,阿那瑰臉頰一側,是有些涼的被褥,青紗帳流雲似的垂落了,阿那瑰眨巴著眼睛,堅持要走,連人到嗓音都在發軟,“我可不能在這,我得走了......”

檀道一拂過她鬢邊毛茸茸的散發,酒他是一滴沒沾,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阿那瑰哼哼唧唧的,他沒理會,只問她:“蠕蠕,我好不好?”

阿那瑰的哼唧停了,她乖乖點頭,“好。”

“你愛不愛我?”

“愛,”阿那瑰眼裏柔波蕩漾,她真心實意道:“除了我娘,我最愛的就是你。”

檀道一俯下身,從她眉頭吻到嘴角,他離的很近,定定地看進阿那瑰發亮的眸子裏,很鄭重地說:“我會對你好的。”

阿那瑰不懂他的用意,只覺得他對她好,是無可挑剔的好。她淚盈盈地說: “我也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