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願同塵與灰(十)

阿那瑰沒了頭發,仿佛心也被剜了, 頓時發了瘋, 擺出在柔然和人打架的姿勢, 一頭把檀道一頂個趔趄,叼住他胸前一塊肉下口就咬。她發了狠,這一口下去,血絲洇染了檀道一的薄紗衣襟。檀道一忍著痛, 抱住上躥下跳的阿那瑰, 強行將她的臉托起來,說:“你嘴裏流血了。”

阿那瑰被他捏著臉不能動,一雙眼睛裏要噴火, 殷紅的血沫子自嘴角蜿蜒而出,她還在含糊不清地嚷嚷:“我殺了你!”

檀道一拇指揩去她唇角的血跡, 仔細瞧了瞧,皺眉說:“你太使勁了, 牙關磕破了。”拖阿那瑰回房,拿一塊幹凈的綾帕替她按住嘴。

阿那瑰被迫揚起頭, 嘴裏是濃濃的血腥味,腦袋猛力甩了甩——初夏清涼的晨風拂過空蕩蕩的脖子,她又紅了眼, 狠狠推開檀道一的手,轉身就要往外跑。

檀道一見她不管不顧的,也有些惱了,把染血的綾帕一丟, 冷道:“你以為你現在這個樣子,皇帝還能看得上你嗎?”

阿那瑰恨之入骨地瞪著他,奮力掙了兩下,罵道:“我恨你。”最終敵不過檀道一的力氣,漸漸泄勁了,她坐在床沿發起呆來。

檀道一換了塊綾帕替她捂住嘴,一言不發地瞧著她,黑眸裏透著點歉意。

“頭發很快就長出來了,”檀道一柔聲安撫她,“就算你一直沒頭發,我也一直喜歡你的。”

阿那瑰立即推開他,“我不要!”一激動,牙關又要痛,她緊緊閉上嘴,上床背對著檀道一躺下來。

檀道一坐在床沿上守著她,正在斟酌著說些什麽,一名沙彌到了院子裏,說要請他到正殿,和主持商議明日的剃度儀式。檀道一沒有理會,關了房門,到床上躺在阿那瑰身後,他試探著摟住了她的腰,阿那瑰沒有反抗,他又撥了撥阿那瑰硬紮紮的短發,阿那瑰“啪”一聲,劈手把他拍開。

她連背影都是氣鼓鼓的。

檀道一沒忍住,發出一聲輕笑,他把阿那瑰擁在懷裏,說:“明天我也變成醜八怪了,你不會笑話我吧?”

阿那瑰沒搭腔,檀道一悵然望著她還帶點小小絨毛的雪白後頸,又道:“滑台一戰大敗,父親殫精竭慮,敵不過北朝兵馬銳猛……王孚和叛軍還在混戰,有朝一日敵軍兵臨建康城下,這滿城的百姓,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這寺裏暫且還能棲身,我們等以後安定了,再悄悄離開,你想去哪就去哪,不好嗎?榮華富貴,哪抵得過性命要緊?”

阿那瑰埋著頭沉默半晌,轉過身來,眼皮仍舊是耷拉著。她扯開檀道一的衣襟,看了看她才咬出的牙印。牙印深及皮肉,淤血有點泛紫了。阿那瑰使勁在牙印上戳了一下,檀道一握住她的手指,輕輕咬了咬。

阿那瑰眼睛一轉,指著窗口的白玉佛,“那個玉雕,長得好像你呀。”

檀道一嗯一聲,“那是我母親的雕像。”因為他日夜的摩挲,玉雕上透著月華般柔潤剔透的光澤。

阿那瑰愣了會神,仍舊悶悶不樂,把手指抽回來,她背對著檀道一默不作聲。他再碰她,她也沒有再拒絕。檀道一放了心,在她後頸的絨毛上用嘴唇碰了碰。

這一夜兩個人和好如初,少年食髓知味,對彼此的身體孜孜不倦地探索——可惜良宵苦短,杳杳鐘聲響起,正是晨光熹微的時候,檀道一在床上發了會呆,穿戴整齊到了正殿。

法壇已經設好,堂上鐘鼓齊鳴,皇帝派了宮使,陸續捧了表禮、信香進寺,玄素在法座上對著檀道一微笑。那宮使念完皇帝詔書後,檀道一被領到了玄素面前。錦斕袈裟微微地拂動,玄素瞧著裊裊青煙中更顯得秀骨清像的檀道一,頷首道:“道一,取下你的發巾。”

檀道一對剃度這事是很抵觸的,因為和阿那瑰情投意合,這會臉色不見陰郁,反而十分平靜,摘下了巾幘,放在一旁的托盤上,正要垂首,忽見釋迦佛像旁的帷幕後,阿那瑰包著頭巾,擠在一群看熱鬧的沙彌中,眸光澄澄盯著他。

被檀道一察覺,她眸光躲閃了一下,甩開緊抓的帷幕,擠過人群跑開了。

檀道一猝然起身,玄素手落個空,見他丟下堂上眾人,大步往殿外追去。在石階上,他脫口喊道:“阿松!”

阿那瑰沒聽見似的,飛快地奔出寺外去了。

“道一,”玄素呼喚一聲,檀道一回過神來,恍恍惚惚走回法座前。

玄素慈愛地撫了撫檀道一柔軟烏黑的長發,緩緩念誦偈語,“大道虛曠,絕思絕慮。一切因果,皆如夢幻。道一這個名字是我替你取的,恰巧我座下弟子排到了道字輩,你仍舊叫道一吧。”他拈起剃刀,親自替檀道一剃去了頭發,說道:“陛下加恩,特賜你為天寶寺首座,以後你就是道一法師了。”

領過度牒,等寺眾依次來拜見過後,檀道一回到寮房一看,白玉佛被阿那瑰砸個粉碎,床帳子被揉得一片狼藉,仿佛疾風卷過。